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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7)


  他心裡很難過。吃完飯後,他就聽到菲利普跟少婦開玩笑;而現在又是菲利普而不是他自己坐在娜娜的身邊。他氣得胸口發脹,像要爆炸似的,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不能容忍他們兩人在一起,一些難於啟齒的想法哽在他的喉嚨裡,他感到羞恥和苦惱。他譏笑薩丹,因為她先後在娜娜家裡接受了斯泰內、繆法和其他人。他很惱火,一想到菲利普可能有朝一日會摸娜娜,就氣得發狂。

  「喂!抱抱珍寶吧。」娜娜為了安慰他,對他說道,一邊把在她裙子上睡覺的小狗遞給他。

  喬治又變得快活起來,他抱著還帶著娜娜膝蓋上的熱氣的小狗,就像抱著娜娜身上的某一部分。

  他們又談到旺德夫爾,他在前一天晚上,在帝國俱樂部賭輸了一大筆錢,繆法不會賭博,聽了大吃一驚,但是,旺德夫爾仍然笑吟吟的,暗示自己即將破產,巴黎全城人都在議論這件事:人嗎,怎樣死並不要緊,要緊的是要死得漂亮。一段時間以來,娜娜發覺他有些煩躁不安,嘴角上有了一條衰老的皺紋,清澈、深邃的目光裡露出猶疑不定的神色。但他仍然保持高傲的貴族派頭和沒落了的名門望族的翩翩風度。他已經為賭博和女人絞盡腦汁,這種翩翩風度猶如短暫的眩暈症發作。一天晚上,他睡在娜娜的身邊,對她說了一番可怕的話,她聽了嚇得要命:等他把財產揮霍殆盡時,就把自己關在馬廄裡,放一把火,與馬同歸於盡。現在他的唯一希望寄託在一匹名叫呂西尼昂的馬身上,他正在對它進行訓練,讓它在巴黎賽馬中奪取頭獎。他就是靠這匹馬活著,他已動搖了的信譽全靠這匹馬來維持住。每當娜娜提出向他要什麼東西,他都說要等到六月份,等呂西尼昂在賽馬中贏了再說。

  「算了吧!」她開玩笑地說,「也可能輸掉,因為它要把所有的馬都淘汰了才行。」

  他只用一絲神秘的微笑作答。然後,他輕鬆地說:

  「我想起一件事要告訴你,我冒昧地把你的名字給了我的一匹小母馬,它獲勝希望很小……娜娜,娜娜,這個名字真響亮,你不生氣吧?」

  「生氣,為什麼?」她說道,其實她很高興。

  他們繼續談話,談到最近要處決殺人犯,娜娜急於要去觀看,這時候薩丹出現在梳妝室的門口,用央求的語氣叫她。娜娜馬上站起來,離開這些先生,走向薩丹,丟下幾位先生不管。那幾位先生都懶洋洋地躺著,一邊抽雪茄煙,一邊討論一個嚴肅的問題:一個患有慢性酒精中毒的殺人犯,應負多大殺人罪責。佐愛倒在梳妝室的一張椅子上,哭得像個淚人,薩丹盡力勸她,她也不聽。

  「怎麼啦?」娜娜驚訝地問道。

  「啊!親愛的,你勸勸她吧,」薩丹說道,「我已經勸她好長時間了……因為你叫她笨蛋,她才哭的。」

  「是的,太太……罵得太重了……罵得太重了……」佐愛結結巴巴地說著,又被一陣啜泣哽住了。

  娜娜見此情景,心一下子軟了。她說了一些好話安慰她。佐愛還沒有平靜下來,娜娜便蹲在她面前,用手摟住她的腰,做出親熱而深情的樣子。

  「你真死心眼。我說笨蛋跟說別的話一樣。難道我是有意說的嗎!我是在氣頭上……好啦,我錯啦,你就消消氣吧。」

  「我這樣熱愛太太……」佐愛嘟囔道,「我為太太幹了那麼多的事……」

  於是娜娜擁抱了佐愛。接著,為了表明她並沒有生她的氣,就把一件才穿過三次的裙子送給佐愛。她們每次口角都以娜娜送禮物而告終。佐愛用手絹揩幹眼淚,把裙子擱在手臂上拿走了,走時還說廚房裡有人很不開心,朱利安和弗朗索瓦吃不下飯,太太發脾氣,他們倒了胃口。太太又叫佐愛給他們每人捎去一個金路易,作為和解的表示。只要她身邊的人愁眉苦臉,她就很難過。

  娜娜回到客廳裡,平息了這場風波,她很高興,不必為第二天的事而暗自發愁了,這時薩丹湊到她的耳邊,沒完沒了地跟她說話。她向娜娜告狀,並威脅說,如果這些男人再捉弄她,她就要走了。她要求娜娜那天夜裡就把他們統統趕走,這樣好教訓教訓他們。再說,只有她們兩個人,那該多好呀!娜娜聽了有點發愁,斷言說這是不可能的。於是,薩丹就像一個粗野的孩子對娜娜耍賴,一定要娜娜聽她的話。

  「我要這樣,聽見了吧!……要麼把他們趕走,要麼就是我離開這裡!」

  說完,薩丹就回到客廳,往窗戶邊的長沙發上一躺,一個人呆在那兒,一聲不吭,像個死人,一雙大眼睛盯著娜娜,等待娜娜回答她。

  這些先生們的討論結果,一致反對刑法學家有關犯罪的新理論。根據這種杜撰出來的所謂理論,某些病理狀態的犯罪就可以不負刑事責任,這樣說來,就沒有罪犯,只有病人了。娜娜一邊點頭贊同先生們的結論,一邊考慮用什麼辦法把伯爵打發走。其他人馬上就會走,但伯爵一定不肯走。不出娜娜所料,菲利普剛站起來要走,喬治也馬上站起來,他唯一擔心是怕他哥哥比他遲走。旺德夫爾又呆了幾分鐘,觀測風向,看看繆法是否因為有什麼事情而走掉,這樣他就可以取而代之,後來他看見伯爵乾脆不走,要留下來過夜,也就不再堅持了,識相地告辭了。可是,當他向門口走去時,發覺薩丹兩眼發愣,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裡感到很有趣,便走過去同她握手。

  「嗯?我們沒有鬧翻吧?」他喃喃說道,「請原諒我……我用名譽擔保,你是最漂亮的姑娘。」

  薩丹不屑於跟他講話。這時,娜娜和伯爵兩人單獨呆在一起,薩丹一直注視著他倆。繆法不再有所顧忌,便過來坐在娜娜身邊,抓起她的手指親吻著。娜娜想打個岔,問他的女兒愛斯泰勒的身體是否好了一些。昨天晚上,伯爵還抱怨這個孩子性格憂鬱;他在家裡沒有一天生活得愉快,他的妻子成天不在家,他的女兒冷冰冰的,一聲不吭。對於伯爵的這些家庭問題,娜娜總是出一些好主意。那天晚上,繆法覺得身心輕鬆愉快,便對她訴起苦來。

  「如果你把她嫁出去呢?」她想起了對達蓋內的承諾,說道。

  她馬上大膽說出了達蓋內的名字。伯爵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怒不可遏。他聽過娜娜對他講的那些關於達蓋內的情況,他永遠也不會把女兒嫁給達蓋內。

  她做出驚訝的樣子,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摟住他的脖子,說道:

  「啊!你吃醋啦,難道這是真的!……你冷靜想一想。當時他對你說了我的壞話,我氣壞了……今天我感到很抱歉。」

  她從伯爵的肩上看過去,目光正好與薩丹的目光相遇。她感到心慌,立即鬆開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的朋友,這門親事一定要做成,我不想妨礙你女兒的幸福。這個青年很好,你是找不到這樣的好青年的。」

  接著,她大談達蓋內的優點。伯爵抓住她的手,他不再說不行了,他再考慮一下,以後再談這事。然後他提出要上床睡覺,娜娜壓低了嗓門,對他說出一些理由,不能奉陪,她說月經來了,如果他真的有點愛她,就不應該強求。然而,他很固執,堅決不走,她有點軟下來了,這時她又遇到了薩丹的目光,於是,她的態度又強硬起來。不行,這是不可能的。伯爵非常激動,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他站起來,找他的帽子,然而,他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那條藍寶石項鍊,因為他感覺到口袋裡的首飾匣子。他原來打算把它藏在床裡邊,等她第一個上床後,一伸腿就可以碰到項鍊,這是大孩子送禮物讓對方驚訝的一種方法。他從吃晚飯時就在想這個方法。他現在這樣被打發走,心裡惶惶不安,怏怏不樂,他生硬地把首飾匣交給她。

  「這是什麼?」她問道,「瞧!這是藍寶石……啊!真的,就是這條項鍊。你是多麼可愛!……喂,親愛的,你相信就是我看見的那一條嗎?把它擺在櫥窗裡,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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