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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4)


  接著,她又呼喚她的名字:

  「薩丹!薩丹!」

  路上行人都轉過頭來,街上的人都瞧著她們,薩丹向她走過來,衣服碰到車輪上,弄髒了。

  「上車吧,我的姑娘。」娜娜不顧圍觀的人,若無其事地說。

  儘管薩丹渾身髒得叫人噁心,娜娜還是讓她上了自己那輛淺藍色的雙篷四輪馬車,把她帶回家;薩丹緊挨著她的鑲著尚蒂伊花邊的珠灰色綢裙子坐著。街上的人看見車夫自命不凡的樣子,個個都露出了笑容。

  從那以後,娜娜有了迷戀的人了,她的生活變得充實了。薩丹成了她的同性戀對象。她在維裡埃街的公館裡住下來後,梳洗乾淨,換了衣服,她向娜娜整整講了三天聖拉紮爾教養所裡的情況,裡面的修女如何令人討厭,那些混蛋警察怎樣把她列入暗娼名單。娜娜聽了很憤怒,她安慰她,她發誓要親自去找部長,把她從那裡搭救出來。現在不必著急,警察肯定不會到她家裡來找薩丹。於是,她倆在一起度過了幾個甜蜜的下午,她們情語綿綿,互相又是吻,又是笑。這次是前一次在拉瓦爾街玩的把戲的繼續,那次她們在玩時,警察突然來了,把她們沖散了,這次又重新開始,像開玩笑似的。後來,一天晚上,她們真正作愛了。娜娜在洛爾餐館那裡見過這套把戲,起初很反感,現在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被薩丹弄得暈頭轉向,如癡如醉,使她喪魂落魄的是,到了第四天上午,薩丹失蹤了。誰也沒有看見她出去。她穿著新裙子溜走了,她一心想呼吸新鮮空氣,還迷戀她的街頭生活。

  那一天,公館裡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所有僕人都嚇得低著頭,不敢吱聲。娜娜氣得差點揍弗朗索瓦一頓,責備他沒有守好門,讓薩丹溜走了。但是她還是竭力克制住了,沒有發出火來,她罵薩丹是臭婊子,以後不再到陰溝洞裡去撿這類爛貨了,這件事給了她一個教訓。當天下午,太太把自己關在房裡,佐愛聽見她在啜泣。晚上,她突然叫人把她的馬車準備好,把她拉到洛爾飯店去。她頭腦裡產生一個想法,也許能在殉道者街的那家飯店的餐桌上找到薩丹。她不是想重新見到她,而是想摑她的耳光。果然,薩丹與羅貝爾夫人在一張小餐桌上吃飯。她瞥見娜娜走來,笑起來了。娜娜內心很激動,但並未同她吵起來,態度很和藹,很柔順。她請大家喝香檳酒,把五六桌人灌得醉醺醺的,趁羅貝爾夫人上衛生間之際,把薩丹拉走了。剛上了馬車,娜娜咬了她一口,並威脅她,如果她再犯,就把她殺了。

  但是,這樣的把戲又繼續發生了,而且發生過好多次,娜娜很傷心,作為一個被欺騙的女子,她很氣憤。娜娜跑出去到處尋找這只野雞,她所以老是飛走,是為了尋求一時的熱戀,另外,對公館裡的舒適生活她也感到厭倦。娜娜揚言要摑羅貝爾太太的耳光;有一天,她甚至希望同她決鬥,因為她們三人中有一個多餘的人。現在,她每次去洛爾飯店吃飯,總要戴上她的鑽石戒指,有時還帶著路易絲·維奧萊納、瑪麗亞·布隆、塔唐·內內一起去,她們個個身著盛裝,光豔奪人。洛爾飯店的三間餐廳裡,燈光昏暗,彌漫著蹩腳菜肴的氣味,這些女人大擺闊氣,附近的小婊子們看了驚訝不已,這使她們飄飄然起來,她們在飯後便把小婊子們一個個帶走。每逢這樣的日子,洛爾總是穿著光彩奪目的緊身衣,露出一副寬厚大度的慈母的神態,親吻每個人。只有薩丹,每次遇到這些麻煩事時,總是保持冷靜,睜著藍藍的眼睛,露出處女般的純潔的面容;她常被兩個女人爭奪,她被咬,被打,被拉來拉去,而她只說這太可笑了,勸她們最好和解算了。摑她的耳光又有什麼用呢,儘管她很樂意讓大家都高興,但是她又不能把自己分成兩半。最後還是娜娜占了上風,她對薩丹說了無數溫柔的話,又送給她那麼多的禮物;為了報復,羅貝爾夫人給自己的情敵的每個情夫寫了惡毒的匿名信。

  一段時期以來,繆法伯爵似乎焦慮不安。一天上午,他很激動,把一封匿名信放在娜娜的面前。娜娜看了頭幾行,就知道信中控告她欺騙伯爵,與旺德夫爾和于貢兄弟私通。

  「這是胡說!這是胡說!」她以極其坦率的口氣斬釘截鐵地嚷道。

  「你敢賭咒嗎?」繆法問道,他已松了一口氣。

  「啊!你叫我用什麼來賭咒都可以……好吧,就用我的兒子的腦袋來賭咒吧!」

  這封信很長。下面寫了她與薩丹的關係,措詞極其露骨下流。她看完信後,嫣然一笑。

  「現在我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她只簡單地說了一句。

  繆法聽後,要求她闢謠,她心平氣和地對他說:

  「薩丹這件事,親愛的,與你沒有什麼關係……這對你有什麼害處呢?」

  她對此事並不否認。繆法說了一些氣憤的話,她聽後聳了聳肩膀。他是哪個時代的人?這種事司空見慣,她說出了她的幾個女友的名字,她發誓說上流社會的婦女都是這樣。總之,照她說來,沒有什麼事比這種事更普遍、更自然的了。不符合事實的事她才生氣,所以,剛才關於她與旺德夫爾和于貢兄弟的事,他看見她是多麼氣憤。啊!如果這事是真的,他完全有理由把她掐死。但是一件雞毛蒜皮的事,對他說謊有什麼好處呢?她重複了剛才的一句話:

  「這對你有什麼害處呢?」

  爭吵還沒有完,她倏然用生硬的語氣打斷了繆法的話:「何況,親愛的,如果你覺得不合適,那麼很簡單……門是開著的……就這樣,你要我就得要本來面目的我。」

  繆法低下頭來。實際上,娜娜對他發誓,他很高興。她看到自己占了上風,便不再對他客氣了。從那以後,薩丹被公開收留在她家裡,跟先生們平起平坐。旺德夫爾不需要收到匿名信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經常拿薩丹開玩笑,嫉妒她,找碴兒同她吵架,菲利普和喬治卻把她當成同伴,同她握手,同她講些不堪入耳的笑話。

  一天晚上,娜娜又經歷了一段奇遇。薩丹這個婊子扔下娜娜不管了,娜娜便到殉道者街去吃晚飯,同時尋找薩丹,結果沒有找到她。當娜娜一個人在吃晚飯時,達蓋內來了。他雖然準備結婚,但有時老毛病復發,到這裡逛逛,以為在巴黎的這個陰暗、肮髒的角落裡,不會遇見什麼熟人。因此,見到娜娜在那兒,他似乎顯得有點尷尬。但是他不是一個見了女人就退卻的男人。他笑吟吟地走到娜娜前面,問太太是否允許他與她同桌吃飯。娜娜見他在開玩笑,便擺出一副莊重、冷淡的神態,語氣生硬地說道:

  「先生,你喜歡坐在哪裡就坐在哪裡。我們現在是在公共場所。」

  談話開始是用這樣的語調,顯得很有趣。但是在吃餐後點心時,娜娜有點忍不住了,巴不得炫耀一下自己的勝利,便把雙肘放在桌子上,然後用親昵的口氣問道:

  「喂,寶貝,你的婚事進展得順利嗎?」

  「不大順利。」達蓋內承認道。

  事實上,他正鼓足勇氣向繆法家提出求婚時,他感到繆法伯爵對他態度很冷淡,他便小心翼翼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這件事告吹了。娜娜的明亮眼睛盯住他,用手托著下巴,嘴唇微微一翹,以示譏諷。

  「啊!我可是個蕩婦,」她慢吞吞地說道,「你該把你未來的岳父從我的魔爪中奪走……怎麼!你是個聰明的小夥子,怎麼胡塗到這個地步!怎麼啦!你居然跟一個鍾愛我、對我無話不說的男人說我的壞話!……你聽著,我的小寶貝,只有我同意,你的婚事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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