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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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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就談了這些,再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佐愛沒有離開臥室。又過了整整一刻鐘,她掉過頭來,沒有看到孩子發火,這時他行動不能自由,事情究竟怎樣,他蒙在鼓裡,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他向客廳裡瞟了幾眼。他倆在客廳裡呆了那麼久,究竟在幹什麼呢?也許娜娜一直在哭泣。菲利普是個粗魯的人,他一定打了她幾個耳光。佐愛終於走了,他又跑到門口,再次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這下子他可慌了,顯然是被嚇昏了頭。因為他突然聽見一陣歡聲笑語,那是溫柔的竊竊私語聲和女人被人搔癢時抑制不住的笑聲。緊接著娜娜把菲利普送到樓梯邊,分別時彼此還說了幾句親熱話。 喬治壯著膽子走進客廳,少婦站在鏡子前,自我打量著。 「怎樣啦?」他驚愕地問道。 「什麼怎樣啦?」她連頭也不轉一下,說道。 然後,她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以前對我是怎麼說的?你的哥哥為人挺好嘛!」 「那麼,問題解決了?」 「當然解決了……啊!你幹嗎這樣問我?人家還以為我們要打架呢。」 喬治仍然不明白娜娜的話的意思,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似乎聽見……你沒有哭嗎?」 「我哭了!」她大聲嚷道,眼睛盯住他,「你在做夢吧!你為什麼想到我哭過呢?」 娜娜大發雷霆,責備他不聽她的話,躲在門邊偷聽,孩子被責備得惶惶不安。既然娜娜跟他生氣,他便裝出順從的樣子,走到她身邊,想知道個究竟。 「那麼,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很快就知道他到了什麼地方……你該明白,如果我真是一個婊子,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他考慮到你的年齡和你家庭的榮譽,他出來干涉是對的。哦!我是理解這類感情的……他到這裡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所以他表現得像個上流社會的人……這樣,你就別擔心了,一切事都完了,他回去會勸你媽媽放心的。」 她又笑著說道: 「而且,你會在這兒見到你哥哥……我已經邀請過他了,他還會來的。」 「啊!他還來這兒。」孩子說道,臉色變得煞白。 他下面什麼也沒有說,他們不再談菲利普了。接著,她穿衣服準備出去,他睜著一雙憂愁的大眼睛瞧著她。顯而易見,他對事情的順利解決感到很滿意,因為他寧可死也不願跟娜娜斷絕關係;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埋藏著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不安和深深的痛苦,他從來不敢對人講出來。他怎麼也不知道菲利普用什麼方法使他母親放心的。三天后,他的母親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豐岱特莊園。就在她回家的當天晚上,他還在娜娜家裡,弗朗索瓦跑來通報中尉來了,他聽了身上打了一個寒戰。中尉很高興,開玩笑地說,他把喬治當成一個逃學的頑童,他還在母親面前為他逃學開脫過失,所以母親才不繼續過問。喬治心裡仍然感到很緊張,不敢動彈一下,即使聽到無關緊要的話,也像女孩子一樣,臉羞得緋紅。他哥哥比他大十歲,過去對他很少表現出兄弟般的情誼;喬治像怕父親一般怕他,他與女人在一起廝混的事,直到現在還瞞著他。他看見菲利普坐在娜娜旁邊,身體是那樣健壯,他自由自在,放聲大笑,盡情歡樂,他就感到羞愧而又尷尬。不過,後來他哥哥天天到娜娜家裡來,他終於有點習慣了。娜娜精神煥發,滿面春風,這是她荒淫無度的風流生活的尾聲。這座公館裡滿是男人和家具,仿佛異乎尋常地總是設宴慶祝喬遷之喜。 一天下午,于貢兄弟都在娜娜公館裡,繆法伯爵沒有按照規定的時間來了。佐愛告訴他太太在會見客人,他便裝成一副謹慎大度的紳士樣子,沒有進門就走了。等到他晚上再來時,娜娜像受了侮辱的婦女,憋著一肚子氣,冷冰冰地接待他。 「先生,」她說,「我沒有什麼做得不對,讓你來侮辱我……以後我在家裡,請你像別的客人一樣進來,聽清楚了吧!」 伯爵聽後,驚得目瞪口呆。 「但是,親愛的……」他竭力想作些解釋。 「因為我可能有客人!是的,客人中還有男人,你以為我和這些男人在一起幹什麼?……有人裝出一副知趣情人的樣子,大肆宣揚一個女人怎樣怎樣,我可不願別人這樣來宣揚我!」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原諒,其實,他心裡還是挺高興的。娜娜就是用這種發脾氣的辦法使伯爵順從,並相信她是忠於他的。她強使伯爵接受喬治已有很長時間,她說喬治是個逗她喜歡的孩子。她又叫伯爵同菲利普在一起吃飯,伯爵也樂意地接受了;吃過飯後,他把年輕人拉到一邊,詢問他母親的情況。從那時起,于貢兄弟、旺德夫爾和繆法公然成了一家人了,他們一見面就握手,像是親密無間的朋友。這樣,樣樣事情就好辦了。只有繆法一人行動謹慎,避免來的次數太多,保持著陌生人來訪時的言談舉止。晚上,娜娜坐在地上的虎皮上脫襪子時,他總是親切地談到這幾位先生,談得最多的是菲利普,他覺得他是忠厚的化身。 「這倒是真的,他們為人都很好,」娜娜坐在地上換睡衣,一邊說道,「不過,你知道,他們都瞭解我是怎樣一個人……他們膽敢說我一句不好,我就把他們趕出去。」 然而,娜娜雖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周圍又有一群阿諛奉承的人,仍然煩悶得要命。她每天夜裡男人不離身,富得連梳粧檯的抽屜都塞滿了錢,與梳子和刷子混放在一起。可是這一切她還不感到滿足,她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些空虛,什麼地方不充實,使她想打呵欠。她成天無所事事,每天都過著同樣的單調的生活。她想不到明天會怎樣,她像鳥兒一樣生活著,不愁沒有吃的,隨時準備棲息在任何一根樹枝上。她確信有人供養她,便整天躺著,不幹一點事,像在修道院裡一樣,在閒逸和順從中昏昏欲睡,仿佛她是妓女職業中的囚徒。她有腿不走路,出門就坐車。她恢復了孩提時代的興趣,從早到晚沒完沒了地親著小狗珍寶,把時間消磨在無意義的玩藝上。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男人,她以表面殷勤、實質厭倦的態度忍受男人們的玩弄。在這種自暴自棄中,她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嬌豔容貌,她經常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身體,觀察自己怎樣洗澡,怎樣往身上灑香水。她洋洋得意,她能在任何時候,在任何人面前,把身上脫得一絲不掛,並且不覺得害羞。 每天早上,娜娜十點鐘起床,總是那只蘇格蘭卷毛狗舔她的臉,把她喚醒;接著,她與狗玩五分鐘,讓狗在她的胳膊上和大腿上亂跑亂竄,繆法看了很惱火。小狗成了他吃醋的第一個小男人。讓一隻小畜生把頭伸進被窩裡,真不像樣子。隨後,娜娜走到梳洗室去洗澡。將近十一點鐘時,弗朗西斯來給她卷頭髮,複雜的梳理,要等到下午才做。她最討厭一個人吃飯,吃午飯幾乎總有馬盧瓦太太作陪。馬盧瓦太太早上總是戴著形狀古怪的帽子,不知從什麼地方來,晚上回到她那神秘生活的地方,對此誰也不去打聽。最難度過的時間是午飯後到梳頭之間的那兩三個小時。平常她總是主動提出與馬盧瓦太太玩玩紙牌,有時她也看看《費加羅報》,她對報上有關戲劇方面的報道和上流社會新聞頗感興趣;她甚至偶爾也會打開一本書,因為她自詡愛好文學。頭髮梳理一直要到近五點鐘時才告結束,這時她才從長時間的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然後乘馬車出去,或在家裡接待一大群男人。她經常在外面吃晚飯,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後,渾身仍然疲憊不堪。她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去巴蒂尼奧勒,到姑媽家裡看望她的小路易。她常常半個月忘記他;然後,像發瘋似的,徒步去看他,她心裡滿懷慈母般的歉意和慈愛,像去醫院探望病人一樣,帶去一些禮物,有給姑母的煙草,有給兒子的桔子和餅乾;有時她坐著自己的雙篷四輪馬車,去布洛涅森林,回來時去看兒子,她的衣著打扮轟動了那條僻靜街道上的居民。自從侄女發跡以來,勒拉太太的虛榮心總是抑制不住要表現出來。她很少到維裡埃大街來,裝腔作勢地說那裡不是她去的地方;但是在她家的那條街道上,她總是自鳴得意,每當娜娜穿著價值四五千法郎的裙子到來,她就樂開了懷,第二天整天忙得不停,把侄女給她的禮物拿出來給左鄰右舍觀看,還把每樣東西的價值一一說出來,鄰居們聽了,個個驚訝得目瞪口呆。通常娜娜總是與家人在一起過星期天,這天如果繆法邀她出去,她就像市民主婦那樣微微一笑,謝絕他的邀請,說這不可能,她要到姑母家去吃晚飯,並去看她的小寶貝。儘管這樣,這個可憐的孩子還總是生病。他快滿三歲了,該長得很結實了。然而,他的後頸上生了濕疹,如今耳朵裡又出現膿腫,令人擔心的是頭蓋骨上再生出骨疽來。當她見他臉色蒼白,血氣不佳,肌肉鬆馳,上面有黃色斑點時,她就愁眉不展;她心裡尤其感到奇怪。這個小寶貝怎麼啦,為什麼身體壞到這個樣子?而她自己呢,他的母親,身體竟然如此健康! 不去看孩子的日子裡,她仍然過著一種繁忙而有規律的生活,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到劇院看首場演出,到金屋餐館或英吉利咖啡館吃晚飯或夜宵;另外,她還去所有公共場所,觀看大家競相觀看的節目,如馬比耶舞會、黃色歌舞演出和賽馬。儘管這樣,她仍然有無所事事的空虛感,像胃痙攣一樣痛苦。雖然她不斷地熱戀上一個個男人,但是當她孤零零一個人時,她總是伸懶腰,好像疲乏不堪和寂寞馬上使她憂愁起來,因為她又感到空虛,對自己感到厭倦。她的職業和她的天性決定她快樂地生活著,但是這時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常常在兩個呵欠之間,喊出足以概括她的生活的話來: 「啊!男人真叫我討厭!」 一天下午,娜娜聽音樂會回來,她瞥見一個女人大步流星地走在蒙馬特街的人行道上,她的高幫皮鞋的鞋跟磨破了,裙子很髒,帽子被雨淋得不像樣子。娜娜倏然認出她來。 「停車,夏爾!」她對車夫叫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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