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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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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博斯克大模大樣地回來了。拉博德特把伯爵帶走時,大家又繼續排演了。繆法伯爵一想到要再去見娜娜,心裡就惶惶不安。他倆斷絕關係後,他感到生活異常空虛。被人帶到羅絲家裡,在那裡整天無事可做,內心很痛苦,他以為是生活習慣被打亂了的原因。他成天昏頭昏腦,什麼他都不想知道,他克制自己,不去找娜娜,這樣就可避免伯爵夫人問他與娜娜在一起的情況。他覺得是他的貴族身份使他把什麼都忘卻。但是他內心在暗暗地鬥爭著,娜娜似乎重新征服了他。他懷念她,由於意志薄弱他又想到了她的肉體,接著對她產生了一種新的專一的感情,這種感情溫柔得幾乎成了父愛之情。他們決裂時的那一幕可憎景象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消失了,豐唐的影子不再在他的眼前浮現,娜娜把他驅逐出門、拿他老婆偷人的事來惹怒他的聲音不再在他的耳畔縈繞。這些言辭統統飛到九霄雲外了;而他的內心卻保留了一種使他傷心的壓抑,這種痛苦緊緊地攫住他,幾乎使他窒息。他又產生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他責備起自己,心想當初如果他真心愛她,她也許不會背叛他的。想到這裡,他的痛苦頓時變得難以忍受,他太不幸了。這種痛苦猶如昔日的創傷復發了,劇痛起來,不過,它不再是一種盲目的、迫不及待的、將就一切的欲望。他怕失掉這個女人,他只需要一個人,他需要得到她的頭髮、她的嘴巴、她的肉體,這種需要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他。每當他回憶起她講話的聲音,他的四肢就顫抖起來。他懷著吝嗇鬼般的苛求和無限柔情想重新得到她。這種情戀早已侵擾著他,使他痛苦萬狀,所以,拉博德特剛說了開頭幾句撮合他們會面的話,他就一頭撲進他的懷裡,接著他又覺得有點難為情,覺得像他這樣一個有地位的人,居然做出這樣一個放任隨便的動作,太可笑了。不過拉博德特懂得如何看待一切。他做事很有分寸,他把伯爵送到樓梯口就與他告別了,隨後悄聲說道: 「在三樓走廊右邊,門一推就開。」 在劇院這個安靜的角落裡只有繆法一個人。他從演員休息室門口經過時,從敞開的門看進去,只見這間寬廣的房間裡一派破敗景象,在陽光照射下,裡面的東西又髒又破舊,令人看了羞愧。但是最使他吃驚的是,他剛走出黑暗、人聲嘈雜的舞臺,就見樓梯間裡光線明亮,一派安靜景象,與他以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情景迥然不同。那天晚上,他只見裡面煤氣燈霧騰騰,散場後,女演員們在樓上樓下跑個不停,踩得樓梯咚咚響。現在化粧室裡闃無一人,走道裡空空蕩蕩,聽不見一點聲響,十一月份的淡淡陽光,從樓梯旁的方形窗戶裡射進來,把一片黃燦燦的光亮灑在梯級上,塵埃在空中的陽光中飛舞著,死一般的寂靜從樓上傳到樓下。這裡如此寧靜,繆法感到很高興,他在樓梯上慢慢拾級而上,儘量讓自己喘口氣。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又害怕起來,生怕自己等會兒像孩子一樣唉聲歎氣,眼淚汪汪。這時,他走到二樓樓梯平臺上,確信在那兒沒有人看見他,他便倚在一堵牆上;隨後,他用手帕捂住嘴,兩眼瞧著歪歪斜斜的樓梯梯級、被手磨得光滑的鐵欄杆、牆上剝落下來的石灰。這裡如同一所妓院,在下午這樣的時刻,妓女們正在睡覺,這種破敗不堪的景象在淡淡的陽光下暴露無遺。到了三樓,他看見一隻大紅貓蜷縮在一個梯級上,他只好從貓身上跨過去。那只貓半閉著眼睛,單獨守著這座劇院;每天晚上,女演員們留下冷卻了的悶味,這只貓就在這種氣味中昏昏欲睡。 在走廊的右邊,化粧室的門果然沒有關上,娜娜在等候他。那個小個子馬蒂爾德是個天真的邋遢鬼,化粧室裡被她弄得肮髒不堪,地上放著亂七八糟的缺口的陶器罐,梳粧檯上一層油垢,椅子上佈滿紅點,仿佛是人血滴在椅子的草墊上。糊在牆上和天花板上的紙上,從上到下都濺上了點點滴滴的肥皂水。屋裡還有一種臭味,是一種發酸了的香水味,娜娜不得不打開窗戶。她把胳膊肘擱在窗臺上,在窗口呆了一會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俯著身子瞧著下面,她聽見布龍太太用掃帚正在緊張地打掃狹小、淹沒在昏暗中的院子裡的發綠的石板地的聲音。一隻鳥籠掛在百葉窗上,裡面的一隻金絲鳥發出刺耳的鳴叫,在這裡,聽不見林蔭大道上和鄰近街道上的馬車聲,像在外省一樣,太陽仿佛在廣闊的空間打盹兒。她抬起頭來,瞥見胡同裡的一座座低矮房屋和一條條長廊上的玻璃天棚。她再望過去,是維也納街的一幢幢高樓大廈,映入她眼簾的是這些樓房的背面,它們巍巍聳立,裡面沒有一點聲音,仿佛空無人住。每層樓都有陽臺,一位攝影師在一幢大廈的屋頂上搭了一個藍玻璃攝影棚。這片景色令人心曠神怡。她正看得出神,似乎聽到有人敲門。她掉過頭去,喊道: 「請進來!」 一見伯爵進來,她便關上窗戶。因為房間裡並不熱,再說,別讓好奇心十足的布龍太太聽見。開始氣氛很嚴肅,兩人面面相覷。隨後,見他僵直地呆著,樣子像透不過氣來似的,娜娜笑了,說道: 「怎麼,你來了,大傻瓜!」 這時他是那麼興奮,身子卻像凍僵了。他稱呼她太太,說他能夠重見到她,覺得很高興。娜娜急於使事情定下來,她露出更加親切的樣子。 「別裝成高貴的樣子。既然你想來見我,嗯?我們就不必要像木頭人一樣呆著,你瞧著我,我瞧著你……我們兩人都有過錯,哦,我是原諒你的!」 於是,兩人同意再也不提過去的事了。繆法點點頭贊成她的意見。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了,他雖有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伯爵態度顯得有點冷淡,這使娜娜感到詫異,她便儘量想辦法開導他。 「算了吧,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莞爾一笑,又說道,「現在我們又和好了,我們握握手吧,我們仍然是好朋友。」 「怎麼,只是好朋友?」他頓時不安起來,嘀咕道。 「對,這也許是傻話,但是,這是因為我尊重你……現在,我們把過去的事情都說清楚了,以後如果我們見了面,至少不要像傻瓜一樣,連招呼都不打……」 他做了一個手勢,想打斷她的話。 「讓我把話說完……沒有一個男人,聽見了吧,沒有一個男人譴責我幹過不道德的事。而你竟是頭一個譴責我的人,真讓我慪氣……每個人都有面子,親愛的。」 「情況不是這樣!」他大聲嚷道,「你坐下來,聽我說呀。」 他好像怕她走掉,推她坐到唯一的一張椅子上。他越來越激動,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小小的化粧室裡,門窗關得嚴嚴的,陽光充沛,氣溫宜人,令人感到寧靜而濕潤,外面沒有一點聲音傳進來,只聽見金絲鳥發出刺耳的叫聲,仿佛是遠處的笛子吹奏出來的顫音。 「聽我說,」他佇立在娜娜面前,說道,「我來見你是為了再次得到你……是的,我想一切重新開始。你明白了吧,你為什麼要那樣同我說話……回答我,你同意嗎?」 她低下頭來,用指甲摳著她屁股下的紅草墊,草墊仿佛在她身子下面流著血。她看見他那副焦慮不安的樣子,反而從容起來。她終於抬起變得嚴肅的臉,在她那雙美麗動人的眸子裡,成功地露出一絲憂傷。 「哦!這不可能,我的小寶貝,我永遠不會再同你姘居。」 「為什麼?」他結巴道,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露出不可名狀的痛苦。 「為什麼?怎麼不!因為……這不可能,這就是全部理由。 我不願意。」 他又貪婪地注視她一會兒。隨後,把腿一彎,一下子跪倒在石板地上。她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只說了一句: 「哎!別耍孩子脾氣了!」 不過,他已經耍孩子脾氣了。他跪在她的腳下,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腰摟得緊緊的,臉埋在她的雙膝之間,緊緊貼在她的肌肉上。這樣他感覺觸到了她的肌肉,感覺觸到了她薄薄的裙子下面的絲絨般柔軟的腿上的肌肉,渾身不禁痙攣起來,像發熱病一般,直打哆嗦,瘋狂地在她的腿上亂碰亂撞,仿佛要鑽進她的身體裡。那張舊椅子咯吱咯吱作響。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在被過去的香粉染臭的空氣中,強烈的肉欲要求使他泣不成聲。 「得了,還有什麼?」娜娜一邊說一邊任憑他發洩情欲,「這一切做法對你沒有任何用處。既然這是不可能的……我的上帝!你真年輕幼稚!」 他平靜下來了。但他仍然跪在地上,不放開她,抽抽噎噎說道: 「你至少應該聽我說,我來這裡要送給你什麼東西……我已經看好了一座公館,緊靠蒙梭公園。我要實現你的一切願望。如果我能一個人佔有你,我把全部財產拿出來也在所不惜……是的,唯一的條件是:一個人佔有你,你聽見了嗎?如果你同意只屬我一個人,我要讓你變成最漂亮、最富有的女人,馬車、鑽石、化妝品……要什麼有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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