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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0)


  她走在人行道上,首先想到的是到薩丹那裡去睡覺,如果她沒有客人的話。她在薩丹的門前遇見她,她也被她的房東趕了出來。房東在她的門上加了一把掛鎖,他這樣做是違法的,因為房間裡的家具是薩丹自己買的。薩丹邊走邊罵,說要拖他到警察局去。這時,已過了午夜十二點,得想辦法找個睡覺的地方。薩丹覺得還是要謹慎一點,先別去驚動警察,她最後把娜娜帶到拉瓦爾街,到了一個女人開辦的帶出租家具的一家小旅館。老闆娘讓她們住在二樓一間臨院子的小房間裡。薩丹連聲說道:

  「我要住到羅貝爾夫人家裡就好了,她那裡總有我睡覺的地方……但是同你一道去,這就不可能了……她現在吃醋可厲害啦,一天晚上,她還打了我。」

  她們關上了門,娜娜怒氣還未消,便淚流滿面,三番五次訴說豐唐的卑鄙行為。薩丹同情地聽她敘說,還安慰她,她比娜娜還要氣憤,她還狠狠咒駡男人。

  「哦!他們是豬玀!哦!他們是豬玀!……你知道了吧,從今以後,再也不要跟他們打交道了!」

  說完,她幫娜娜脫衣服,她在娜娜身邊露出一副殷勤、馴服的小娘兒們的神態。她再三溫存地對她說:

  「咱們快睡覺吧,我的小貓咪。過一會兒,我們就平靜下來了……啊!你跟這種人慪氣,真犯不著!我跟你說,他們都是卑鄙齷齪的傢伙!別再想他們了……我很愛你。別哭了,看在你的小親親的面子上,別哭了。」

  她們上了床,薩丹立即就把娜娜摟到懷裡,想讓她平靜下來。她不願再聽到娜娜說豐唐的名字了;每次這個名字到了她朋友的嘴邊,她就給她送上一個吻,並撅起美麗的小嘴,做出生氣的樣子,不讓她說出來。她的頭髮蓬亂,模樣像個漂亮的小姑娘,對娜娜滿懷溫情,於是,慢慢地,在她的溫情摟抱下,娜娜揩幹了眼淚。她很感動,也用撫摩來回報薩丹。兩點鐘敲響了,蠟燭還燃著;兩個人情語不絕,低聲笑著。

  忽然間,一陣喧鬧聲傳到旅館裡,薩丹立刻半裸著身子坐起來,側著耳朵仔細聽著。

  「警察!」她臉色煞白,說道,「啊!他媽的!真倒黴!……

  我們完蛋啦!」

  從前,她曾多次向娜娜說過警察搜查旅館的事,而恰巧在這天晚上,她們兩人逃到拉瓦爾街時,誰也沒有提防警察。聽到警察兩個字,娜娜嚇得魂不附體。她猛然從床上跳下來,穿過房間,跑到窗戶邊,打開窗戶,像一個瘋女人似的喪魂落魄,準備往樓下跳。幸虧院子有玻璃頂棚,上面裝著一層鐵絲網,與房間的地面平齊。於是,她絲毫沒有遲疑,跨過欄牆,消失在黑暗中,睡衣飄拂著,兩條大腿露在夜空中。

  「別動,」薩丹驚恐萬狀地說,「你會摔死的。」

  接著,警察砰砰敲門了。薩丹是一個好心腸的姑娘,她把窗戶關上,把朋友的衣服塞到衣櫃下面,她已聽天由命了。她思量著,不管怎樣,如果警察把她的名字寫到登記卡上,她就是明娼了,不必這樣心驚肉跳地逃避警察了。她裝成困乏不堪的樣子,一邊打呵欠,一邊同門外的警察談了一會兒,然後開了門,進來一個彪形大漢,鬍子很髒,他對她說道:「把手伸出來……你的手上沒有針眼,你是不勞動的。喂,穿上衣服吧。」

  「我不是裁縫,我是磨光工。」薩丹厚顏無恥地說。

  不過,她還是乖乖地穿上了衣服,因為她知道與警察是無法爭辯的。這時候,旅館裡叫喊聲四起,一個女人拼命地抱住房門,堅決不走;另一個女人正在同他的情夫睡覺,情夫保證說她不是妓女,於是她就裝成一副被人侮辱的正經女人的樣子,說要控告警察局長。旅館裡的人都被喚醒了,將近一個鐘頭,大皮鞋踩在樓梯上,發出咚咚聲,門被拳頭擂得搖搖晃晃,嚎啕大哭聲淹沒了尖銳的爭吵聲和裙子拂在牆壁上發出的聲音。後來一群驚恐萬狀的妓女被三個警察帶走了,領隊的是一個很有禮貌的小個子金髮警官。一切都結束了,旅館裡又恢復了寂靜。

  沒有人出賣娜娜,她逃過了這次逮捕。她摸索著回到臥室,渾身哆嗦著,她被嚇得魂不附體。她的腳被鐵絲網劃得流血了。她在床邊上坐了一會兒,側著耳朵聽四面的動靜。然而快到早晨時,她還是睡著了。但是,到了早上八點鐘,她醒來後,離開了旅館,跑到她姑媽家。這時勒拉太太和佐愛正在喝牛奶咖啡,在這樣的時刻,看見她渾身髒兮兮的,面色如土,勒拉太太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嗯!吃苦頭了吧!」她大聲說,「我早對你說過,他會剝掉你的皮的……好了,進來吧,我這裡總是歡迎你來的。」

  佐愛站起來,用尊敬而又親切的口氣低聲說道:

  「太太終於回到我們身邊了……我一直在等太太回來。」

  勒拉太太要娜娜馬上親親小路易,因為據她說,母親的明智悔悟就是孩子的幸福。小路易還在睡覺,一副病態,他患了貧血症。娜娜俯身去吻他那患瘰癘病的蒼白小臉時,這幾個月來的煩惱一齊湧上了心頭,她說話時喉嚨都哽住了。

  「哦!我可憐的小寶貝,我可憐的小寶貝!」她抽抽噎噎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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