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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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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時起,每當娜娜感到太煩悶時,便來看薩丹。娜娜總有把握見到她,薩丹在十點鐘前是從來不出門的。她住兩個房間,一個藥劑師怕警察來找她的麻煩,為她添置了家具;但是,剛過了一年,她就把家具搗壞了,椅子上弄出了洞眼,窗簾也搞髒了,屋子裡垃圾很多,雜亂無章,就像被一群瘋貓住過似的。有幾天早上,她自己也覺得屋子裡髒得實在看不下去了,想打掃一下,可是清除污垢時用力過大,不是拉下椅子的橫檔,就是撕壞一塊窗簾。在那幾天裡,房間裡比平常更髒,別人簡直無法進去了,因為有一些東西堵在門口。所以,她最後乾脆不收拾了。再說,在燈光下,帶穿衣鏡的衣櫃、掛鐘和殘剩下來的窗簾,還能留給嫖客們一些幻想。況且六個月以來,房東一直威脅要把她趕走。那麼,她為誰維護好這些家具呢?莫非是為了那個藥劑師?她決不幹!她早上起來脾氣好時,就大聲喊:「籲!駕!」一邊把腳伸得長長的,朝衣櫃和五斗櫃的側面猛踢幾腳,把它們踢得簡直要裂開了。 娜娜每次來後,幾乎都發現她躺在床上。即使下樓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她也感到疲乏極了,往床邊上一躺就睡著了。白天,她走起路來總是無精打采,經常躺在椅子上打盹,直到黃昏時分,她才擺脫這種委靡不振的狀態。娜娜覺得在她家裡挺自在的,坐在亂糟糟的床上什麼事也不幹,眼看著臉盆隨便擺在地上,前一天濺上泥漿的裙子把沙發上沾了泥斑。她們推心置腹,聊個沒完沒了,薩丹身著睡衣,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腳翹得比頭還高,一邊抽煙,一邊聽娜娜講。下午,她們覺得煩悶時,就喝苦艾酒,用她們的話來說,這樣可以忘掉一切煩惱;薩丹不下樓,甚至連裙子也不穿,就走過去把身子俯在欄杆上,吩咐女門房去買酒。女門房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她一邊端來一杯苦艾酒,一邊瞟著太太赤裸的大腿。她們的談話最後總是轉到男人身上,說男人怎樣肮髒。娜娜談起豐唐,令人厭煩;她說不到十句話,就要嚕蘇一次,說豐唐是怎樣說的,豐唐是怎樣做的。薩丹是個好姑娘,她不厭其煩地聽娜娜講述這些沒完沒了的瑣事:她在窗口怎樣等他呀,一碗肉燒焦了怎樣發生口角呀,一連幾個鐘頭賭氣不說話呀,上床後又怎樣和好了呀。娜娜感到需要談這類事情,竟然向她講到她怎樣被他打耳光的事:上個星期,他把她的眼睛都打腫了;昨天晚上,他找不到拖鞋,一巴掌打在她的頭上,她一下子栽在床頭櫃上。薩丹一點不感到驚訝,依然抽她的煙,只是在插話時,才停止抽煙,說要是她的話,總是把頭一低,讓那位先生和他的巴掌落個空。兩個人都沉湎於這些挨打的故事中,她們很快樂,甚至這些重複過一百遍的蠢事都使她們飄飄然,她們還說被辱挨打後,渾身感到軟綿綿、熱乎乎、疲倦得很。娜娜回味豐唐怎樣打他,直到他怎樣脫靴子,對她來說,是一種樂趣,因此,她每天來找薩丹,何況,薩丹最後與她也有同感。薩丹還舉出自己被打得更厲害的例子:一個糕點師傅把她打得暈倒在地上,可是她仍然愛他。從那以後,娜娜來了就哭,說這樣生活不能繼續下去了。薩丹每次都要送她回到家門口,在街上待一個鐘頭,觀察豐唐會不會來殺害她。第二天,娜娜和豐唐又言歸於好了,兩個女人高興了整整一個下午,不過,她們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喜歡挨揍的日子,因為她們對這種日子更感興趣。 她倆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朋友。然而,薩丹從來未去過娜娜家裡,豐唐說過,他不願意看到婊子在他家裡。她倆總是一道出去,一天,薩丹帶她到一個女人家裡,她就是羅貝爾太太。自從那次她謝絕來娜娜家裡吃夜宵,娜娜一直掛慮著她,並對她產生了某種敬佩之情。羅貝爾夫人住在莫斯尼街,這是一條新街,非常幽靜,屬歐羅巴區,街上沒有一家店鋪,房屋都很漂亮,裡面的套間既小又窄,這裡住的全是女人。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她們沿著不見行人的人行道走著,道路旁全是高大的白色房屋,非常寧靜,充滿貴族氣派。街上停放著一輛輛交易所投機家和商賈的雙座四輪轎式馬車,一些男人來去匆匆,一邊舉目向窗戶裡張望,身著晨衣的女人佇立在窗口,仿佛在等待什麼人。娜娜起初不肯上樓,她神態矜持,說她不認識這位太太。但是薩丹堅持要她上樓。帶一個朋友在身邊總是可以的,何況薩丹只想作一次禮節性拜訪。羅貝爾夫人是薩丹昨天晚上在一家餐館才認識的,她的態度和藹可親,她還叫她保證一定來看她。娜娜終於同意上樓了。到了樓上,一個睡眼惺忪的矮個子女僕告訴她們,太太還沒有回來。不過,她仍然把她們帶到客廳裡,讓她們在那兒等待羅貝爾太太回來。 「哎喲!這房子真漂亮!」薩丹喃喃說道。 這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套間,牆上掛著深色布幔,頗具一個發跡後退休的巴黎店主住房的風貌。娜娜感觸頗深,想開個玩笑。薩丹卻生氣了,她保證羅貝爾太太是個道德高尚的人。挽著她膀子同她在一起的男人全是上了年紀、作風正派的人。現在,和她在一起的是個退休的巧克力商人,他很嚴肅。他每次來時,總是羡慕房子的陳設大方,叫僕人通報姓名,叫她為「我的孩子」。 「瞧,這就是她!」薩丹指著一張放在掛鐘前的照片說道。 娜娜端詳了一陣那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棕色頭髮的婦女,長長的臉,雙唇緊閉,暗暗笑著。看過照片完全可以說她是上流社會的婦女,不過,表情顯得有些拘謹。 「真有意思,」娜娜終於嘟噥道,「這副面孔我肯定在什麼地方看見過。究竟在哪裡?我記不起來了。大概不是在一個乾淨的地方……哦!不,肯定不是在一個乾淨的地方。」 她把身子轉向她的朋友,又說道: 「她叫你保證來看她,她要你來幹什麼?」 「她要我來幹什麼?當然羅!可能是聊聊天,在一塊坐坐…… 這表示禮貌嘛。」 娜娜的目光盯住薩丹;接著,她把舌頭輕輕地咂了一聲。總之,這對她無關緊要。這位太太還要讓她們久等,娜娜說她不想再等下去了,於是兩人一起走了。 第二天,豐唐告訴娜娜他不回來吃晚飯,所以她就很早去找薩丹,請她到飯店去美餐一頓。究竟到哪家飯店倒成了一大問題。薩丹建議幾家小飯店,娜娜覺得那些飯店條件太差。最後她說服了娜娜到洛爾飯店。這家飯店專賣客飯,在殉道者街,吃一頓飯只花三個法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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