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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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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走過來。他似乎嫌窗欄太窄,他摟住娜娜的腰,把頭倚在她的肩膀上。天氣已經突然起了一番變化,深邃的夜空十分晴朗,一輪明月向原野灑下一大片金輝。大地上萬籟無聲,山谷漸漸開闊,一直延伸向廣袤無垠的平原。平原上的一叢叢樹木宛如月光照射下那平靜湖上昏暗的小島。這時娜娜觸景生情,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時代。可以肯定,她曾經夢想過這樣的月夜,但究竟是在她的一生中的哪個時期,她已回憶不起來了。她下火車後,所看到的一切,這片廣袤無垠的原野,這些芬芳馥鬱的野草,這座房屋,這些蔬菜,所有這一切都令她神魂顛倒,她簡直以為自己離開巴黎已有二十年了,仿佛昨天的事也變得遙遠了。她感受到一些她過去不曾知道的事物。這時候,喬治在她的脖子上輕輕地親了幾個溫柔的吻,這使她更加精神恍惚了。她遲疑地用手推開他,好像推開一個親熱勁兒使她厭膩的孩子,她一再催他走。他也不說不走,只說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就走。 一隻鳥兒鳴了幾聲後又停止了。那是一隻知更鳥,棲息在窗戶下的一株接骨木上。 「再等一會兒,」喬治喃喃說道,「燈光使鳥兒受驚了,我去把燈熄了。」 接著,他走回來,摟著娜娜的腰,說道: 「等一會兒我們再點燈。」 喬治緊緊貼在娜娜的身前。她一邊聽知更鳥的啼鳴,一邊回憶起往事。是的,眼前的情景,她在一些抒情歌曲裡領略過。過去,倘若有這樣的皎潔的月光,有這樣啼鳴的知更鳥,有這樣滿腔愛情的小夥子,她早就戀愛上了。天哪!這一切對她來說是多麼美好,多麼可愛!她幾乎流下了眼淚。毫無疑問,她天生是個正經女人,喬治越來越大膽,她們他推開了。 「不,放開我,我不喜歡這樣子……在你這樣的年齡,這個樣子太壞了……聽我說,我永遠是你的媽媽。」 她害羞了,臉漲得通紅,儘管這時候誰也看不見她,在他們背後,房間裡黑洞洞的,前面原野上沒有一點聲音,一派寂靜。她從未感到過這麼害臊,儘管她很難為情,並竭盡全力掙扎,她仍然漸漸地感到渾身酥軟下來。喬治穿著這身衣服,這件女式襯衫,這件晨衣,還在引她發笑,就像一個女朋友在逗弄她似的。 「啊!這樣不好,這樣不好。」她作了最後的掙扎,喃喃說道。 於是,在月色美好的夜晚,她像處女一樣投進這個男童的懷抱。整座房子沉睡了。 第二天,在豐岱特莊園裡,午飯的鐘聲敲響後,餐廳裡的飯桌再也不嫌太大了。第一輛馬車把福什利和達蓋內兩人一起帶來了,緊接在他們後面的,是乘下一班火車的德·旺德夫爾伯爵。喬治最後一個從樓上下來,臉色有些蒼白,眼睛下面帶著黑圈。他回答別人的問候時說,他的病好多了,但是由於這次病勢來得猛,現在還感到頭暈。于貢夫人帶著不安的微笑看著他的眼睛,替他理了一下頭髮,他的頭髮今天早上沒有理好。這時候,他往後退了一下,好像對這樣的愛撫有些難為情。席間,于貢太太親切地同旺德夫爾開玩笑,說她等他來豐岱特,已經等了五年了。 「你終於來了……你是怎麼來的?」 旺德夫爾用開玩笑的口氣回答。他說他昨天在俱樂部輸了一大筆錢。於是,他就離開了巴黎,想到外省來安排歸宿。 「說真的,我同意你的想法,如果你在此地為我找一個女繼承人……這兒大概有的是美女吧。」 老太太也向達蓋內和福什利道了謝,感謝他們樂意接受他兒子的邀請。這時候,她看見德·舒阿爾侯爵乘第三輛馬車來了,感到又驚又喜。 「哎喲!」她嚷道,「看來你們今天早上是約好的吧?你們互相約好來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情呀?有好幾年我都沒有讓你們來這裡聚一聚,今天你們一起來了……哦!我不再責怪你們了。」 飯桌上增添了一副餐具。福什利坐在薩比娜伯爵夫人旁邊,使他驚訝的是,她今天特別高興,而她過去在米羅梅斯尼爾街的嚴肅的客廳裡時,他看見她是那樣無精打采。達蓋內坐在愛絲泰勒的左邊,他對身旁的這個高個子姑娘的沉默寡言,感到局促不安,她的胳膊肘尖尖的,他看了很不舒服。繆法和舒阿爾互相使了一下陰陽怪氣的眼色。這時候,旺德夫爾仍然在說笑話,說他不久就要結婚。 「談到女人,」于貢夫人終於對他說道,「我有一位新來的女鄰居,你也許認識她。」 隨後,她提到娜娜的名字。旺德夫爾裝出一副驚訝不已的神態。 「怎麼!娜娜的別墅就在附近!」 福什利和達蓋內也跟著驚訝地叫道。德·舒阿爾侯爵正在吃一塊雞胸脯肉,絲毫沒有露出聽懂的樣子,沒有一個男人臉上露出笑容。 「是的,」老太太又說道,「而且這個女人昨天晚上到了『藏嬌樓』,這事我已經說過了。這些我是從園丁那裡知道的。」 這下子這些先生確實感到很驚訝了,他們再也掩飾不住了,個個抬起頭來。什麼!娜娜已經來了!他們以為她第二天才到呢,他們還以為自己比她到得早呢!只有喬治滿面疲乏的樣子,低著頭,對著杯子出神。從午飯一開始,他似乎在睜著眼睛打盹兒,臉上似笑非笑。 「你還感到不舒服嗎,我的治治?」她的母親問他,目光一直盯著他。 喬治身上戰慄了一下,紅著臉回答說,他現在完全好了,隨即臉上又恢復了蒼白色,像一個跳舞過多的姑娘,臉上露出還沒有滿足的神色。 「你的脖子怎麼啦?」于貢夫人驚駭地說道,「脖子上全紅啦。」 喬治有點惶惶不安,說起話來結結巴巴。他不知道,脖子上什麼也沒有嘛。然後,他把襯衫領子往上提了一下,說道: 「哦!對了,被蟲子叮了一下。」 德·舒阿爾侯爵對著小紅塊瞟了一眼。繆法也瞧瞧喬治。午飯吃完了,大家就商量安排遠足的事。福什利越來越被薩比娜伯爵夫人的笑聲所打動。當他遞一隻水果盤子給她時,他們的手接觸了一下,於是她用烏黑的眼睛打量他一會,使他又回憶起了那天晚上醉酒以後聽到上尉那段吐露真情的話。從那以後,她不再是原來的她了,在她身上,某種東西變得越來越明顯了,她的灰色薄綢裙子,軟軟地貼在肩上,給她纖弱而敏感的優雅風度,增添了幾分放任的色彩。 散席時,達蓋內與福什利走在後邊,以便直截了當地拿愛斯泰勒開玩笑,他們稱她是一個粘在男人懷裡的漂亮掃帚!然而,當新聞記者告訴達蓋內,愛斯泰勒的嫁妝要求達到四十萬法郎時,他又變得嚴肅起來了。 「還有她的母親呢?」福什利問道,「嗯!也頗有風韻的嘛!」 「啊!她媽,只要她願意!……但是動她的腦筋,辦不到,我的朋友!」 「嘿,誰知道呢!……走著瞧吧。」 這一天,大家無法出門遊玩,還在下著滂沱大雨。喬治匆匆忙忙走了,回到臥室把門反鎖上了。這幾位先生雖然明白他們為什麼聚會在一起,但互相之間都避免吐露出來。旺德夫爾賭運不佳,真想到鄉間來休養一段時間,他指望有一個女友做鄰居,這樣不至於太寂寞。這時羅絲很忙,福什利利用她給他的假期,準備與娜娜商量,寫出第二篇專欄文章,如果鄉間生活使他們兩人都有所感受的話。達蓋內自從娜娜和斯泰內相好之後,一直生她的氣,現在他想與她言歸於好,重新獲得一些溫情,如果有機會的話。至於德·舒阿爾侯爵,他正在等待時機。在追求粉脂還沒洗淨的愛神的男人當中,繆法熱情最高,但他痛苦不堪,欲望、恐懼和憤怒等新的感覺在他的內心交織著,使他終日惶惶不安。他是得到娜娜的正式諾言的,娜娜在等著他。那麼,她為什麼要提早兩天動身來這兒呢?他決心當天晚上吃過晚飯後,到「藏嬌樓」別墅走一趟。 晚上,伯爵走出花園的時候,喬治也緊跟在他後面溜了出來。他讓伯爵繞道走居米埃爾那條路,自己則涉水過了舒河,他到了娜娜那兒,氣喘吁吁,氣得發慌,眼裡噙著淚水。啊!他已明白了,正在路上的那個老頭子是來與娜娜約會的。娜娜面對眼前這個吃醋的情景,不禁發起愣來,她看到事情起了變化,心裡很不平靜,她把喬治摟在懷裡,儘量安慰他。不,他弄錯了,她沒有約過任何人來;如果那位先生來這兒,這不是她的過錯。這個治治,真是一個大傻瓜,為了一點點小事,竟自尋了那麼多的煩惱!她用自己兒子的腦袋發誓,她只愛她的喬治。接著,她吻了吻他,替他揩幹眼淚。 「聽我說,你會看到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他稍平靜一些後,她又說道,「斯泰內來了,現在他在樓上。親愛的,這個人,你知道,我不能把他趕走。」 「對,我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人。」小夥子低聲說道。 「好了,我已經把他安排在最裡面的一個房間裡,我告訴他我在生病。他正在打開他的行李箱子……既然沒有一個人看見你來,你趕緊上樓,躲到我的房間裡,在裡面等我。」 喬治撲上去摟住她的脖子。那麼,這是真的了,她著實有點愛他了!那麼,還像昨天那樣?他們把燈滅了,呆在黑暗中,一直呆到天亮。這時候,門鈴響了,他躡手躡腳地溜走了。他上了樓,進了娜娜的房間,馬上把鞋子脫了,以免發出聲音來,然後躲在一個帷幔後邊,坐在地板上,乖乖地等著娜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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