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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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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什利先上了樓梯,這種樓梯在二樓和三樓都裝有用於關閉樓梯的木頭轉門。這種樓梯在蹩腳的房屋裡常常見到,繆法伯爵曾以賑濟所委員的身份,去貧民家裡走訪過,他看到過這樣的樓梯,上面裝飾全無,破舊不堪,漆成黃色,梯級被腳上上下下踏損了,鐵欄杆被手磨平了。每道樓梯的平臺邊,貼近地面都有一扇低矮的窗戶,方方正正地凹進去,像是氣窗。一些懸掛在牆壁上的燈籠,發出煤氣光焰,強烈地照射著這種種貧寒景物,還散發出一股熱氣,向上升騰,並聚積在各層狹窄的螺旋形樓梯下。 伯爵走到樓梯腳下時,感到有一股熾熱的氣流吹到他的後頸上,熱氣中夾有一股女人身上發出的香味,這股香味是隨著光線和聲音一起從化粧室裡落下來的;他每上一個梯級,那香粉的麝香味,梳洗水的酸醋味使他身上變得熱乎乎的,他感到頭暈目眩。二層樓上,有兩條長長的走廊,拐彎處轉得很陡然,兩邊的門都漆成黃色,上面有白色粗體字母號碼,看上去頗像帶出租家具、有暗娼出入的旅館的房間;走廊上的地磚都活動了,一塊塊鼓起來,可見這座舊樓在下陷。伯爵壯著膽子從一扇半開半掩的門邊往裡瞟了一眼,房間裡很髒,活像郊區的一個理髮棚,裡邊只有兩把椅子,一面鏡子和一張帶抽屜的條桌,桌面上被梳子上的油垢弄得黑乎乎的。一個汗流浹背的壯漢,肩上冒著熱氣,正在那裡換衣服;而旁邊那個同樣的房間裡,一個女人正在戴手套,準備出門;她的頭髮又直又潮濕,像剛剛洗過澡。伯爵走到三樓時,福什利叫他,這時聽見右邊走廊裡有人怒氣衝衝地罵了一句「他媽的!」;原來是馬蒂爾德這個小邋遢鬼打破了臉盆,臉盆裡的肥皂水一直流到樓梯的平臺上。一間化粧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兩個穿著胸衣的女人一跳越過走廊;還有一個女人,用牙齒咬著襯衫的邊沿,出現了一下就走了。隨後,聽到一陣笑聲、爭吵聲和剛唱就突然中斷了的歌聲。沿著走廊,伯爵透過每個化粧室的門縫向裡面看,他看見裸體的一些部位,白皙的皮膚,淺色的內衣,兩個活潑快樂的女孩,互相讓對方看自己身上的痣;一個很年輕、幾乎還是孩子的姑娘把裙子撩到膝蓋上面,正在縫補她的襯褲,這時服裝員們瞅見兩個男人走進來,一個個輕輕地把布簾放下來,以免有失體統。現在演出快結束了,人們忙碌不堪,演員們忙於洗臉上的白粉和胭脂,室內空氣中白粉如霧,人們換上平常穿的禮服,從不時開開關關的門裡散發出濃烈的臭味。到了四樓,繆法渾身漸漸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群眾演員的化粧室就在這一層;二十個女人擠在一起,肥皂和香水瓶放得雜亂無章,頗像城門入口處的檢查大廳。繆法走過一扇緊關著的門口時,聽見一陣急促的洗濯聲,臉盆裡的水發出暴風般的聲音。隨後,他上了最高一層樓,他出於好奇心,壯著膽量透過一個開著的窺視孔,向裡邊張望一下。屋子裡闃無一人,在煤氣燈光下,僅有一隻被人遺忘的便壺,放在被人胡亂扔在地上的裙子中間。這個房間是他這次觀看的最後一個房間。在這最高的第五層樓上,他感到喘不過氣來。各種氣味,全部熱量統統湧到那裡。黃色的天花板像被火燒焦似的,在黃橙橙的雲霧中,一盞燈籠點燃著。他在鐵欄杆邊站了片刻,覺得鐵欄杆像人體一樣溫暖,於是,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品味了一會女性的全部性感,而這種性感他還不知道,現在正向他的臉上襲來。 「過來一下吧,」福什利喊道,他剛才離開了一會兒,「有人找你呢。」 克拉利瑟和西蒙娜的化粧室在走廊的一端,這間屋子狹長,造得很粗糙,在屋頂下面,牆角傾斜,牆上有裂縫。光線是從屋頂上兩個深深的洞眼射進來的。在夜晚這樣的時刻,煤氣燈的光焰照亮了化粧室,化粧室的牆上貼著每卷值七個蘇的紙,上面印著爬在棕色架子上的玫瑰花。有兩塊木板並排放著,上面都蓋著一塊漆布,是當著梳粧檯用的。漆布被潑散的污水染黑了,木板下面亂糟糟地放著一些碰癟了的水罐,盛滿污水的水桶,黃色粗陶水罐。屋子裡還擺著一些劣質日用品,全被用得歪歪扭扭,肮髒不堪,臉盆有缺口,梳子缺齒。兩個女人在卸裝和洗臉時,匆匆忙忙,隨便亂放,把她們周圍的東西搞得淩亂不堪,這個地方不過是她們的暫時停留之處,肮髒與她們沒有關係。 「過來吧,」福什利像呆在娘兒們家裡一樣,用親昵的男人口吻,又說道,「克拉利瑟想親親你呢。」 繆法終於進了屋子。他突然愣住了,他發現德·舒阿爾侯爵坐在兩張梳粧檯中間的一把椅子上。侯爵早已躲在這裡了。他叉開兩隻腳,因為有一隻水桶漏水,流出一潭灰白色的水。他看上去挺自在的,好地方他都知道。他精神抖擻地呆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浴缸般的地方,呆在這些心安理得、不知廉恥的女人中間,這個髒地方使她們變得天真而又放蕩。 「你會跟那個老頭子去嗎?」西蒙娜在克拉利瑟的耳畔問道。 「我決不幹!」克拉利瑟大聲嚷道。 她們的服裝員是一個其貌不揚、不拘禮節的姑娘,她正在幫助西蒙娜穿大衣,聽到她們兩人的談話,笑彎了腰。三個人互相推推撞撞打鬧著,嘁嘁喳喳,顯得十分快樂。 「來吧,克拉利瑟,吻吻這位先生,」福什利又說,「你知道他很有錢。」 接著,他又轉向伯爵,說道: 「你等著瞧吧,她很可愛,她會吻你的。」 然而,克拉利瑟對男人不感興趣。她咒駡那些在樓下女門房那裡等待的混蛋。另外,她又急著要下樓,她再跟他們呆著就要誤場了。隨後,因為福什利擋在門口,她就在繆法的臉頰上吻了兩下,一邊說道: 「無論如何,兩個吻不是給你的!而是給纏住我的福什利的!」 說完,她一溜煙地走了。伯爵在他的岳父面前,顯得很尷尬,一股血湧到了他的臉上。剛才在娜娜的化粧室裡,面對那些華麗的帷幔和鏡子,倒沒有感到強烈的興奮,這時在這間被兩個女人弄得亂七八糟、令人羞愧的寒磣陋室裡卻感到這樣興奮。這時侯爵跟在匆匆忙忙下樓的西蒙娜後邊走了,他貼在她的耳邊說話,而她總是搖搖頭。福什利笑著跟在他們後邊。這樣,只有伯爵一個人和服裝員留下來,服裝員在洗臉盆。接著,伯爵也走了,他下樓梯時,兩腿發軟,他前面幾個穿襯裙的女人,被他再次嚇跑了。他走到她們門口時,她們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他跑了四層樓,每層都有卸了裝的姑娘,她們三三兩兩,到處亂跑。他只看清楚一隻貓,那是一隻大紅貓,在這個散發著香粉臭氣、熱得像火爐的地方,沿著梯級亂竄,還翹著尾巴,把背貼在欄杆的扶手上擦癢。 「唉!」一個嗓子嘶啞的女人說道,「我還以為他們今晚不讓我們下臺呢!……這些討厭的觀眾,還一次次鼓掌要求我們謝幕呢!」 演出結束,幕布落了下來。樓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樓梯間一片呼喊聲,大家都匆匆忙忙穿衣服,忙著回家。繆法伯爵走到最後一級樓梯時,看見娜娜和王子慢吞吞地走在走廊上。娜娜停下腳步,接著莞爾一笑,放低噪門說道: 「就這樣吧,等會兒見。」 王子回到舞臺上,博爾德納夫在那裡等他呢。於是,只有繆法一個人和娜娜在一起,他在怒氣和性欲的驅使下,跑到娜娜的背後,當她向化粧室走去時,他在她的後頸上狂吻了一下,吻的部位是在兩肩中間長得很低的捲曲、毛茸茸的一撮撮短髮上。這個吻好像是對他在樓上時受到的吻的回報。娜娜生氣了,抬起手來想打人。當她認出伯爵來時,嫣然一笑。 「哦!你把我嚇壞了。」她只說了一句。 她笑得挺可愛的,露出一副羞答答、乖順的樣子,好像原來對這一吻已經不抱希望了,而現在得到了,感到欣喜萬分。但是,她不能迎合他的要求,今天晚上和明天都不行。必須讓他等待一個時期。即使行,她也要吊吊他的胃口。從她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這個意思。她最後說道: 「你知道,我有房子了……是的,我買了一座鄉間別墅,靠近奧爾良,那個地方你有時去玩,這是寶寶告訴我的,就是小喬治·于貢,你認識他嗎?你到那兒來看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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