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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8)


  果然是拉特裡貢來了,她的鬢角上燙著鬈髮,神態像一位伯爵夫人去拜見她的訴訟代理人。她瞥見娜娜後,徑直向她走去。

  「不,」她們之間三言兩語後,娜娜說道,「現在不行。」

  老虔婆把臉一沉。普律利埃爾這時從那兒走過,同拉特裡貢握了握手。普律利埃爾和娜娜激動地打量著她。拉特裡貢遲疑了一陣子。接著,她做了一個手勢,叫西蒙娜過來。隨後,她們開始了簡短的談話。

  「行,」西蒙娜終於說道,「再過半個鐘頭。」

  西蒙娜正向化粧室走時,布龍太太又拿著一些信件走來走去,便遞給她一封。博爾德納夫見拉特裡貢來,很生氣,低聲責備女門房不該放她進來;這個女人!偏偏在這個晚上來,這件事使他特別惱怒,因為王子殿下今晚來了。布龍太太在劇院幹了三十年,她尖聲怪調地回答道:她①怎麼知道王子來了呢?拉特裡貢老虔婆跟這裡的每個女人都做交易,經理先生碰到過她不知多少次了,對她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什麼。這時博爾德納夫罵出一些粗話,拉特裡貢呆在那兒一聲不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王子。她這個女人,一眼就能掂量出一個男人好不好色。她那蠟黃的臉上浮現出微笑。隨後,她慢吞吞地從對她畢恭畢敬的小娘兒們中間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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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她」是指布龍太太自己,這裡用第三人稱代替第一人稱。

  「一會兒就來,對嗎?」她掉過頭來對西蒙娜說道。

  西蒙娜看上去很煩惱。那封信是一個青年寫來的,她原先答應今晚與他相會。她草草寫了個便條遞給布龍太太,裡邊寫道:「今晚不行,親愛的,我有事情。」但她心裡仍然很不放心,怕他見了條子還會等下去。因為她在第三幕中不上場,她想還不如馬上離開一會兒去見見他,於是便請克拉利瑟去看看那個青年走了沒有。克拉利瑟要到第三幕快結束時才上場,所以就下樓了,這時西蒙娜趕緊回她倆共用的化粧室。

  樓下布龍太太的酒吧裡,一個扮演冥王的配角演員在那裡獨自飲酒,他身穿一件大紅袍,上面用金線繡著金光閃閃的裝飾。看樣子女門房經營的小生意一定很興隆,因為在這個地窖般的角落裡,樓梯腳下被洗酒杯的水倒得濕漉漉的。克拉利瑟下樓時,撩起她那虹神的裙子,生怕裙子的下擺拖在油垢的梯級上。走到樓梯的轉彎處時,她小心地收住腳步,伸長脖子向門房室裡張望一下。果然不出她所料,拉法盧瓦茲這個傻瓜不是還呆在那兒,坐在桌子和爐子中間的椅子上嗎?他假裝見到了西蒙娜,溜走一會兒,然後又回來。再說,門房室裡總是坐滿了男人,他們戴著手套,衣冠楚楚,態度溫順,耐心地等待著。他們一邊等,一邊神態嚴肅地互相打量著。布龍太太把最後送來的幾束花已經送走了,所以桌子上只剩下一些髒盆子。只有一朵凋謝了的玫瑰花掉在那只黑母貓旁邊,母貓縮成一團睡在那裡,幾隻小貓在先生們的腿下狂奔亂跳。克拉利瑟一時間真想把拉法盧瓦茲趕出去。這個傻瓜不喜歡動物,這就看出他的為人。他把胳膊肘縮起來,生怕貓碰到他。

  「他會纏住你的,你要當心!」冥王說道。他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他一邊上樓梯,一邊用手背揩著嘴唇。

  這時,克拉利瑟放棄了讓拉法盧瓦茲出醜的想法。她看著布龍太太把西蒙娜的信交給了那個青年。他到前廳的一盞煤氣燈下面看信:「今晚不行,親愛的,我有事情。」他看後很平靜,大概對這樣的話已習以為常了,接著他便走了。不管怎樣,他還算是知趣的人,不像其他男人,坐在布龍太太的破椅子上,呆在這間灼熱、奇臭的玻璃大燈籠般的屋子裡死等。堂堂男子漢們就呆在這種地方!克拉利瑟很反感地上樓去了,她穿過舞臺,輕捷地上樓梯,一步跨三級,回化粧室給西蒙娜回話去了。

  舞臺上,王子單獨與娜娜呆在一起,與她談話。他一直沒有離開她,眯縫著眼睛瞧著她。娜娜眼睛不看他,臉上堆滿微笑,同意他的話就點點頭。繆法伯爵正在聽博爾德納夫詳細講解絞盤和鼓筒怎樣操作,突然,他內心一陣衝動,扔下博爾德納夫,走過來想打斷王子和娜娜的談話。娜娜抬起頭,就像對王子殿下笑的那個樣子,對他莞爾一笑,不過,他總是豎起耳朵,注意聽臺上的臺詞。

  「我覺得第三幕最短。」王子說道。伯爵在場,他覺得有些不太自在。

  娜娜對王子的話沒有作答,臉上表情也變了,她突然想到她演戲的事上來。她的肩膀猛然一動,皮衣滑落下來,朱勒太太正好站在她的背後,一把接住了。她赤身裸體,把兩隻手放到頭髮上,像要把它弄弄平,接著她進場了。

  「噓!噓!」博爾德納夫悄悄示意。

  王子和伯爵感到驚訝。在一片寂靜中,傳來了深沉的歎息聲和遠處發出的喧嘩聲。每天晚上,當愛神赤裸著女神般的身體進場時,都產生同樣的效果。這時繆法想瞧一瞧,便把眼睛貼近一個洞眼。臺上的腳燈排成一道弧形,發出奪目的光芒,腳燈背面的大廳裡顯得昏昏暗暗,好像彌漫著黃橙橙的煙霧,在這暗淡的背景中,一排排觀眾的面孔顯得蒼白而又模糊不清,而舞臺上的娜娜則顯得格外清楚。她渾身白皙,變得高大了,把樓上樓下的包廂全部遮擋了。繆法從她的背後看著她,她的腰繃得緊緊的,雙臂張開;而在地板上,與她的腳平齊的高度,露出一個提臺詞老人的頭,那頭像被割下來似的,樣子看上去既可憐而又老實。她上場後唱第一段唱段時,每唱一句,脖子就像波浪一樣起伏,這樣起伏向下波及到腰部,並一直延伸到裙子的下擺。她唱完最後一句時,全場立刻報以雷鳴般的喝彩聲,她向觀眾鞠躬致謝,身上的薄紗飄起來,長長的頭髮披落到腰部。繆法看見她彎著腰,撅著屁股往後退,方向朝向那個洞眼,他正在那兒觀看呢,頓時他直起腰來,臉色變得煞白。舞臺上的一切看不見了,映入他眼簾的只是佈景的背面,上面亂七八糟地貼著五顏六色的舊海報。在一排排煤氣燈照耀下,在一道斜坡上,奧林匹斯山諸神又找到了德魯阿爾太太,她正在打盹。他們在等待這幕戲結束。博斯克和豐唐坐在地上,下巴擱在膝蓋上,普律利埃爾還沒上場就伸懶腰,打呵欠。大家都滿面倦容,眼睛通紅,想趕緊回家睡覺。

  博爾德納夫下過命令,不准福什利走到院子這一邊,他就一直在花園一邊溜達,這時,為了掩飾自己的窘相,便抓住伯爵,自願帶他去參觀演員化粧室。繆法越來越優柔寡斷,遇事拿不定主意,他用目光四下尋找德·舒阿爾侯爵,終不見蹤影,便跟著新聞記者走了。他呆在後臺,能聽見娜娜的演唱,現在離開那裡,既感到輕鬆,又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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