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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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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不得不提醒伯爵注意。一塊幕布正慢慢落下來。他們又忙著佈置第三幕布景,即埃特納火山的一個山洞。一些人把一根根柱子插在佈景滑槽裡,另一些人則去把放在舞臺幾面牆邊的框架拿過來,然後用粗繩子綁在柱子上。為了使火神的熾熱的煉鐵爐發出火光,一個照明工人安置了一個燈具撐架,他點燃了撐架上的罩著紅玻璃的燈頭。那裡是一片混亂景象,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在那裡連最細微的動作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然而,在這片忙亂之中,那個提臺詞的人卻邁著細步踱來踱去,活動一下腿腳。 「殿下使我受寵若驚,」博爾德納夫說道,並不停地點頭哈腰,「我們的劇院不算大,但是凡是我們能做到的我們盡力做到……現在,請殿下跟我來……」 繆法伯爵已經向通演員化粧室的走廊走去。舞臺的坡度相當大,不禁使他大吃一驚,但他更擔心的是他腳下的那塊地,他覺得它是活動的。從佈景滑槽的槽縫望下去,可以看見下面燃著的煤氣燈,下面是一派地下生活的景象,看下去像黑沉沉的深淵,人聲可聞,並刮著微風,風像從地窖中吹出來似的。可是當他再往上走時,有一件事情使他止步了。兩個身穿戲服準備演第三幕的小娘兒們,在幕布的孔眼前閒聊。其中一人挺著腰,用手指把幕眼扒大,想看個清楚,她正在向場內四下張望。 「我看見他了,」她突然說道,「哦!這副面孔!」 博爾德納夫氣極了,憋住氣才沒有朝她屁股上猛踢一腳。然而,聽了這句話,王子卻莞爾一笑,樣子顯得既高興又激動。他打量著那個蔑視王子殿下的小娘兒們,可她仍放肆地笑呢。博爾德納夫只好請殿下跟他走。繆法伯爵熱得滿頭流汗,他脫下帽子;特別使他感到不舒適的,是令人窒息的空氣。這空氣既混濁又悶熱,裡面還摻雜著一股濃烈的氣味。這是後臺傳出來的氣味,有煤氣的氣味,有佈景上的膠水的氣味,有陰暗角落裡的髒味,還有女群眾演員的不乾淨的內衣的氣味。走廊裡的空氣更悶得人透不過氣來;那是化妝用過的水的酸味,肥皂味,呼吸排出來的氣味。伯爵一邊走著,一邊抬起頭來,向樓梯間看了一眼,裡邊放射出一道亮光,並有一陣熱浪向他的後頸撲來。上面響著面盆的碰撞聲、笑聲、呼喚聲和門不停開開關關的砰砰聲,從門裡飄出一陣陣女人身上發出的香味,這是化妝品的麝香味摻雜著頭髮上難聞的氣味。伯爵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了腳步,幾乎達到了跑步的速度,他對刺激性的東西非常敏感。他帶著寒戰走了,因為他從這個火熱的缺口,看到了一個他所陌生的世界。 「嗯!劇院真是個奇怪的地方。」舒阿爾侯爵說道,他很愉快,神態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博爾德納夫終於來到了走廊盡頭的娜娜的化粧室。他不慌不忙地把門上的把手一扭,然後,自己讓到一邊,說道: 「殿下請進……」 這時,聽見一個女人驚叫一聲,隨後,只見娜娜裸露著上半身,很快躲到帷幕後面,正在替她擦身子的女服裝員只好拿著毛巾,舉著手,呆在那裡。 「啊,這樣進來不好!」娜娜躲在裡面叫道,「別進來,你們不知道不能進來嗎?」 博爾德納夫見她躲著不出來似乎有些不高興。 「別躲開,親愛的,這沒啥關係,」他說道,「是王子殿下,來吧,別耍孩子脾氣。」 見娜娜還是不肯出來,仍有些害怕,但已開始笑了,博爾德納夫便用慈父般的嚴厲的粗暴口氣說道: 「我的老天爺!這些先生都知道女人是什麼樣子。他們不會吃掉你的。」 「這可不一定。」王子巧妙地說道。 大家都笑起來了,而且笑得有些誇張,顯然是為了討好王子。正如博爾德納夫所說,這是一句妙語,一句完全巴黎式的妙語。娜娜雖然沒有回答,只見帷幕動了,她大概已打定主意出來。這時繆法伯爵臉上漲得通紅,仔細察看這間化粧室。這是一間方方正正的房子,屋頂很低,四周牆壁上全掛著淺栗色的裝飾布。帷幔也是同樣的料子,吊在一根銅杆上,把屋子後邊隔成一個小間。兩扇寬大的窗戶朝向劇院的庭院,離窗戶最多三公尺遠處,有一堵斑斑點點的圍牆。夜色中,屋子裡的燈光,透過窗戶上的玻璃,射出一塊塊方形黃色光亮,映在那堵圍牆上。一面大穿衣鏡對著一張白色大理石梳粧檯,上面亂七八糟地擺放著一些裝頭油、香水和香粉的瓶子和水晶盒子。伯爵走近穿衣鏡,看見自己臉色發紅,額頭上沁出小滴汗珠;他走到梳粧檯前面,立在那兒,眼睛向下看,洗臉池內盛滿了肥皂水,象牙小用具亂散著,海綿濕漉漉的,一時間,他似乎看得出神了。他頭一次到奧斯曼大街娜娜家裡拜訪她時,他頭腦中產生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現在又浮現在他的腦際。在他的腳下,他感到化粧室的厚厚的地毯變軟了;梳粧檯上方和穿衣鏡上方燃著的煤氣燈,似乎在他的太陽穴周圍噝噝作響。他又聞到了這種女人的氣味,這氣味在低矮的天花板下變得熱乎乎的,濃度似乎增加了百倍。一陣子他害怕被這種氣味熏倒,便坐到擺在兩扇窗戶之間的一張軟墊長沙發上。但是他馬上又站起來,回到梳粧檯前,什麼也不看,眸子模模糊糊,回憶起昔日在他的臥室裡凋謝的一束晚香玉,他差點被它的香味熏死。晚香玉凋謝時,會散發出人體的氣味。 「快點兒!」博爾德納夫提醒道,他把頭探到帷幕裡邊。 這時,王子正在津津有味地聽德·舒阿爾侯爵講話,他從梳粧檯上拿起一隻小粉撲,解釋怎樣上白底粉。薩丹呆在一個角落裡,臉上呈現出處女般的純潔面容,正在打量這些先生;那個服裝員朱勒太太正在準備愛神的緊身內衣。朱勒太太看不出有多大年紀,她面容枯槁,表情呆板,如同那些年輕時誰也沒見過是什麼樣子的老姑娘。朱勒太太是在化粧室的灼熱空氣中才變得憔悴的,她生活在巴黎最有名的大腿和胸脯中間。她總是穿著一件褪色的黑長袍,她的胸部扁平,沒有一點女性特徵,在胸部的心臟部位別了許多別針。 「請你們原諒,先生們,」娜娜一邊扒開帷幕一邊說道:「剛才沒出來是因為沒有準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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