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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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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看演出的時候,」米尼翁接著妻子的話題說道,「他們那副逗人的神態,嚴肅得像大人一樣,眼睛盯著羅絲不放,還問我媽媽為什麼要像這樣光著大腿。」 把全桌的客人都說得笑起來,米尼翁感到樂不可支,當父親的自豪感得到了滿足。他寵愛他的孩子,唯一使他操心的事情,就是用忠誠管家人的嚴格辦法,管理好羅絲在劇院和別處掙來的錢,使他們的財富不斷增加。他娶她的時候,他是歌舞雜耍咖啡館裡的樂隊指揮,她則是裡面的一名女歌手,他倆熱烈地相愛著,現在他們一直還是相親相愛。他們之間商定:她呢,盡一切努力多幹工作,充分施展她的才智和花容月貌的作用;他呢,則放棄小提琴手的職位,更好地幫助她,使她在演員和女人方面都做出成就來。哪裡也找不到比這對夫妻更講實際、更和睦的夫妻了。 「大孩子幾歲啦?」旺德夫爾問道。 「亨利九歲了,」米尼翁回答,「哦!他長得可壯實哩!」 接著,他與斯泰內開起玩笑來,因為斯泰內不喜歡孩子,他大著膽子冷靜地對斯泰內說,他如果當了父親,就不會這樣愚蠢地糟蹋自己的財產了。他一邊說,一邊把目光從布朗瑟的肩膀上面投向銀行家,觀察他的反應,看他是否與娜娜也是如膠似漆。可是,他見羅絲和福什利在交頭接耳談話,他惱火了。羅絲也許不會把時間用來幹這樣的蠢事吧,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他要進行干涉的。他用他那漂亮、戴著鑽戒的手叉了一塊麃脊肉吃起來。 他們繼續談孩子的事,拉法盧瓦茲坐在加加旁邊,感到坐立不安,他詢問加加關於她女兒的情況,他還是在遊藝劇院看戲時,有幸見到她的女兒。莉莉身體很好,不過,她還是孩子氣十足!他聽說莉莉已經十九歲了,不禁大吃一驚,這時加加在他的心目中,變得更令人肅然起敬了。他問她為什麼不把莉莉帶來,她沉著臉回答道: 「啊!不能,不能,絕對不能!她拼命要從寄宿學校裡出來,出來還不到三個月……我想馬上把她嫁出去……但是她是那麼愛我,我只好再養著她,唉!這是違背我的意願的。」 她一邊談她女兒的婚事,一邊眨著眼睛,藍藍的眼皮和焦黃的睫毛一閃一閃的。到了她這樣的年紀,還沒有積下一個子兒,總是不停地接待男客,尤其還要接待一些年輕男客,她簡直能當他們的祖母,確實,她如果嫁了一個好丈夫,要比現在強得多。說著她把身子向拉法盧瓦茲側過去,她把裸露、搽了粉的寬厚肩膀向他壓過來,他的臉霎時羞得通紅。 「你知道,」她低聲說,「如果她要步我的後塵,那可不是我的過錯……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是很古怪的。」 餐桌周圍有不少人走動。侍者們忙個不停。湯後的那道菜上過後,正菜端來了:元帥夫人母雞、酸辣鰨魚脊肉和鵝肝片,直到現在侍應部領班叫人斟的都是默爾索酒,這時才叫侍者拿出尚伯坦酒和萊奧維爾酒來。在換菜的輕輕嘈雜聲中,喬治越來越感到驚訝,他問達蓋內,是不是這些太太都有孩子。達蓋內覺得他問得挺有意思的,便向他作詳細介紹。呂西·斯圖華是一個英國血統的加油站工人的女兒,父親在巴黎北火車站工作;女兒今年三十九歲,天生一張馬臉,但倒挺可愛的,患有肺結核,但總是死不了,她是這些女人中最風流的一個,還接待過三位親王和一位公爵哩。卡羅利娜·埃凱,出生在波爾多,她的父親是小職員,他因女兒的行為羞愧而死;她很幸運,有一個有頭腦的母親,她的母親開始常罵她,但是經過一年的考慮,最終還是與她言歸於好了,因為母親想,這樣至少可以撈回一筆財產。當年女兒二十五歲,冷若冰霜,以花容月貌而聞名遐邇,她的賣身價格不變;她的母親做事很有條理,負責帳務,管帳很嚴格,把收入和支出記得一清二楚。她還負責料理家務,她住的房子比她女兒的高兩層,房間很小,她還在那裡設立了一個裁縫鋪,專做裙子和內衣。至於布朗瑟·德·西弗裡,她的真實姓名是雅克琳·博杜,她來自亞眠附近的一個村莊,她很美麗,但很蠢,愛扯謊,自稱是一個將軍的孫女,不承認自己有三十二歲;她很受俄國人賞識,因為她長相富態。隨後,其餘女人的情況達蓋內就三言兩語地說一下:克拉利瑟·貝尼,是被一個太太從海濱聖歐班帶來作女僕的,後來那個太太的丈夫把她送出來當了煙花女;西蒙娜·卡比羅什是聖安托萬郊區的一個家具商的女兒,在一所很大的培養小學教員的寄宿學校裡長大;瑪麗亞·布隆、路易絲·維奧萊納和萊婭·德·霍恩都是被迫走上巴黎街頭,淪為娼妓的。還沒有說到塔唐·內內呢,直到二十歲,她還在窮鄉僻壤的香檳省放牛呢。喬治一邊聽著,一邊瞧著這些女人,這些直接了當、赤裸裸的介紹灌到他的耳朵裡,不禁使他驚訝、興奮交集;這時,在他的背後,侍者們用恭恭敬敬的口氣連連說道: 「元帥夫人式母雞……酸辣鰨魚脊肉……」 「親愛的,」達蓋內根據自己的經驗,對喬治說,「不要吃這魚,在這樣的時候吃魚沒有意思……儘管喝萊奧維爾酒好了,這酒後勁不大。」 從幾盞大燭臺上,從遞送的菜盆上,從整個桌子上,升起一股熱氣,三十八個人簡直感到窒息;侍者們忘記一切,只顧在地毯上跑來跑去,把油漬滴在地毯上。然而,這頓夜宵吃得並不開心。女人們小口小口地吃,肉吃剩下一半。只有塔唐·內內一個人狼吞虎嚥,什麼都吃。在這深更半夜裡,肚子餓只是神經性的,是胃功能不正常的徵兆。坐在娜娜旁邊的那位老先生,端給他什麼菜他都不願吃;他只喝了一匙肉湯,一聲不吭地坐在他的空盤子前,向四處張望。有人在暗暗打呵欠。不時有人耷拉著眼皮,面色變得灰白。用旺德夫爾的話來說,這種夜宵總是把人搞得精疲力竭。這類夜宵要吃得有趣,就不應該這樣正正規規地舉行。不然的話,都講禮節,都講派頭,到上流社會去吃也是一樣,在那裡,倒不感到那麼乏味。若不是博爾德納夫在那裡大叫大罵,說個不停,大家也許睡著了。博爾德納夫這個畜生,把腿伸得長長的,擺出一副蘇丹的架勢,讓他的鄰座呂西和羅絲兩人來侍候他。她們專門為他服務,照顧他,體貼他,注視著他的杯子和盤子。儘管這樣,還免不了受他的埋怨。 「誰來替我切這塊肉?……我夠不著,桌子離我有一裡遠。」 西蒙娜隨即站起來,站到他的背後,替他切肉和麵包。全體女人都關心他吃的東西。大家不時把侍者叫過來給他添菜,把他塞得喘不過氣來。西蒙娜給他揩嘴,而呂西和羅絲則給他換餐具,他覺得這樣做挺好,這才露出了高興的神色,說道:「這樣很好!你做得對,我的姑娘……一個女人嘛,就該這個樣子。」 大家都稍微清醒了一些,每個人都談話了。吃完了桔子冰糕,端來一道熱菜是茭白燒裡脊肉,一道冷菜是凍汁珠雞。娜娜見客人們都沒精打采,有些不高興,便開始大聲說話: 「你們知道吧,蘇格蘭王子已經訂了一個包廂,他來參觀博覽會時,要來觀看《金髮愛神》哩。」 「我很希望所有王子都來看戲。」博爾德納夫說道,嘴裡塞滿了食物。 「大家在等波斯沙赫星期天來看演出。」呂西·斯圖華說。 於是,羅絲·米尼翁談到了波斯沙赫的鑽石,他的一件衣服上綴滿了寶石,那真是奇觀,像閃閃發光的星星,價值幾百萬。這些女人臉色蒼白,眸子裡閃耀著貪婪的光芒,她們伸長脖子,還提到要來看戲的其他國王、皇帝,她們都夢想某一國王心血來潮,與自己睡上一夜,給她們一大筆錢。 「喂,親愛的,」卡羅利娜·埃凱側過身子去問旺德夫爾,「俄國皇帝有多大年紀?」 「啊!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伯爵微笑著回答道,「我告訴你,別在他身上打主意啦。」 娜娜裝作受到傷害的樣子。這句話似乎太刺耳了,大家都嘟嘟囔囔表示抗議。但是,布朗瑟還是詳細地介紹了意大利國王的情況,她在米蘭曾見過他一次;他的長相並不漂亮,這倒沒關係,什麼女人他都能弄得手。福什利明確告訴她,維克托·伊曼紐爾①不能來,她就感到忐忑不安起來,路易絲·維奧萊納和萊婭則喜歡奧地利皇帝。突然間,人們聽見小瑪麗亞·布隆說道: 「普魯士國王是個乾癟的老頭子!……去年我在巴登時見到過他。人們總是見到他與俾斯麥伯爵在一起。」 -------- ①維克托·伊曼紐爾,意大利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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