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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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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他媽的!……不過,我的腸胃總還算好,你們等著瞧吧。」 其餘客人也到了。屋子裡擠得水泄不通。碗碟聲和銀刀叉的響聲已經停止;現在,從大客廳裡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侍應部領班大動肝火,在那裡訓斥人。娜娜沒有什麼客人好等了,她覺得奇怪,為什麼還不開飯。她有些不耐煩了,便叫喬治去問問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她看到又有一些人進來,有男客,也有女客,她感到很驚訝。這些人她一個也不認識。這時,她很尷尬,就問博爾德納夫、米尼翁和拉博德特是否認識這些人。他們也不認識。她又去問旺德夫爾伯爵,他猛然回憶起來了,他們是他在繆法伯爵家裡時拉來的年輕人。娜娜很感謝他們,連聲說:很好,很好。不過,這樣一來,到用餐時就太擠了,她便請拉博德特去叫人再拿七套餐具來。她剛走,聽差又帶來三個客人。這次可不行了,真有些可笑了,實在擠不下了。娜娜生氣了,她神色傲慢地說,這真不像話了。但是當她看見又來了兩個人時,卻笑起來,她覺得這太滑稽了。活該!要擠到什麼樣子就擠到什麼樣子吧。大家都站著,只有加加和羅絲·米尼翁兩人坐著,博爾德納夫一個人就占了兩把扶手椅。屋子裡一片嗡嗡聲,大家都在低聲說話,氣悶得輕輕打起呵欠來。 「你說吧,姑娘,」博爾德納夫問道,「該入席了吧……客人不是到齊了嗎?」 「呵!是的,客人終於到齊了。」她笑著回答道。 她舉目四下張望,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似乎還有一個人未到,她感到很奇怪。大概是缺了一位她根本沒有提到過的客人。還得再等一會兒。過了幾分鐘,客人們在他們中間,瞥見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他面容莊重,蓄著漂亮的銀須,最令人蹊蹺的是誰也沒有看見他進來,他大概是從臥室的一扇門溜進小客廳的,那扇門一直是半掩著的。客廳裡先是鴉雀無聲,接著是一陣竊竊私語。旺德夫爾伯爵無疑知道他的名字,因為剛才他們兩人悄悄握了手;不過,旺德夫爾對女士們問他那人是誰,都一笑了之。於是,卡羅利娜·埃凱低聲斷言道,那是一位英國爵士,第二天就要回倫敦去結婚,她對他很熟悉,她還曾經把他弄到手。這種說法在女客中間不脛而走;不過,瑪麗亞·布隆說他是一位德國大使,根據是他經常跟她的一個朋友睡覺。在男客當中,寥寥數語,就對他作出了評價。看樣子他是一位嚴肅的人。今晚的夜宵可能是他付帳的。這很可能,看起來像,管它呢!只要夜宵豐盛就行!最後,大家仍然蒙在鼓裡,等到侍應部領班打開大客廳的門時,人們已經把白鬍子老人忘了。 「太太,請入席。」 娜娜挽起斯泰內伸過來的胳膊,她沒有理會老頭子伸胳膊的動作,於是他就一個人走在娜娜的後面。而且,大家沒有排成行。男人們和女人們都亂糟糟地往大客廳裡走,還以小市民那種天真對不拘禮儀的做法大開玩笑。屋子裡的家具都搬走了,大廳裡只擺了一張長桌,其長度與大廳一樣長,這樣大的桌子還顯得太小,因為盤子擺得一隻緊挨一隻。桌子上放四盞枝形大燭臺,每盞上點十支蠟燭,照亮桌上的餐具,其中有一個燭臺是包金的,左右兩邊還飾有花束。這種奢華是飯店式的:瓷器上有金線作裝飾,沒有主人姓名起首字母組成的圖案,銀器由於不斷的洗刷,已經用舊了,失去了光澤,水晶玻璃杯也是在任何市場上都可以買到配套的東西。這種情景使人聯想到一個暴發戶,一切還未安排就緒,就倉促設宴歡慶喬遷之喜。屋子裡缺少一盞枝形大吊燈;枝形大燭臺上的蠟燭太高,燭花幾乎沒有剪過,放射出淡黃色的光亮,照在對稱、間隔地擺好的高腳盤、平底盤和缸子上,裡邊分別裝著水果、蛋糕和蜜餞。 「請吧,」娜娜說道,「諸位隨意入座……這樣更有意思。」 娜娜站在餐桌邊的正中間,在她正在安排斯泰內在她的左邊就座時,那個大夥不認識的老先生已經在她的右邊坐下來。一些客人開始入座了,這時聽見小客廳裡有人在罵人。原來人們把博爾德納夫忘了。他使盡全身力氣才從兩張扶手椅上站起來,一邊咒駡,一邊呼喚無用的西蒙娜,她居然不聲不響地與別人溜走了。於是女人們都跑過來,對他都很同情。博爾德納夫被卡羅利娜、克拉利瑟、塔唐·內內、瑪麗亞·布隆攙攙抬抬進了客廳。大夥又花了不小的氣力才把他安頓下來。 「讓他坐在中間,坐在娜娜對面的位置上!」有人嚷道,「博爾德納夫坐在中間!請他來主持!」 於是,那幾個女人就把他安頓在中間。但是還需要一張椅子給他擱腳。兩個女人把他的一條腿抬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它平放在椅子上。這可沒有什麼妨礙,他可以側著身子吃嘛。 「他媽的,」他埋怨道,「腳到底是不靈便啦!……啊!我的小貓咪們,爸爸就全靠你們照顧啦!」 羅絲·米尼翁坐在他的右邊,呂西·斯圖華坐在他的左邊。他們兩人答應很好照料他。現在大夥都入座了。旺德夫爾伯爵坐在呂西和克拉利瑟的中間,福什利坐在羅絲·米尼翁和卡羅利娜·埃凱中間。桌子的對面,埃克托爾·德·拉法盧瓦茲不顧對面克拉利瑟的召喚,匆匆忙忙坐到加加旁邊;寸步不離斯泰內的米尼翁與斯泰內之間只隔著布朗瑟,他左邊是塔唐·內內,再過去一個位置上就是拉博德特。最後,在長桌的兩頭,一些年輕男女亂糟糟地擠在一起,他們當中有西蒙娜,萊婭·德·霍恩,瑪麗亞·布隆。達蓋內和喬治·于貢也在那裡,他們越來越親密了,兩人都笑吟吟地瞧著娜娜。不過,還有兩個人沒有座位,站在那裡。有人開起玩笑來。男人們說,他們的膝蓋可以作凳子。克拉利瑟被擠得連胳膊肘都不能動彈,她對旺德夫爾說,她指望他給自己餵飯。而這個博爾德納夫,一個人就占了兩張椅子的位置,最後大家又儘量擠緊一些,這樣,大家才全坐下來;不過,米尼翁又打趣說,大家活像裝在小木桶裡的鯡魚。 「伯爵夫人式筍醬,德司裡尼克清燉肉湯。」侍者一邊報菜名,一邊端著盛得滿滿的碟子在客人們的身後送菜。 博爾德納夫大聲建議喝清燉肉湯,這時候,門外傳來叫嚷聲,接著是抗議和發火的吵鬧聲。門打開了,又進來三個遲到的客人,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啊!不行,這幾個人實在擠不下了!娜娜沒有離開座位,眯著眼睛打量他們,竭力想弄清自己是否認識他們。那個女人名叫路易絲·維奧萊納。而那兩個男人,她卻從來不認識。 「親愛的,」旺德夫爾說,「這位是富卡蒙先生,他是海軍軍官,我的朋友,是我邀請他來的。」 富卡蒙落落大方地向大家施了禮,接著旺德夫爾的話說道: 「我又冒昧地帶來我的一位朋友。」 「啊!太好啦,太好啦,」娜娜說,「請坐……喂,克拉利瑟,你往後退一點,你們那裡坐得太松了……那邊儘量擠一擠……」 大家又坐緊一些,富卡蒙和路易絲在桌子的一個小小邊角上坐下來,而富卡蒙的朋友只好坐得不緊靠自己的刀叉,吃東西時,伸長胳膊,越過鄰座客人的肩膀去取菜。侍者把湯撤了,端來茭白燴小兔肉灌腸和巴馬乳酪拌通心粉。博爾德納夫煽動性地說,他曾一度想把普律利埃爾、豐唐和老博斯克也帶來。娜娜板起面孔,冷冰冰地說,如果他們來了,她會不會好好接待他們,她還說不準。如果想請同事們,她會自己邀請的。不行,不行,不能請蹩腳演員來。老博斯克總是喝得半醉,普律利埃爾過於自命不凡;至於豐唐呢,他在社交場合,總是大聲嚷嚷,說些蠢話,叫人受不了。再說,你們也明白,那些蹩腳演員與這些先生在一起,總是不合適的。 「對,對,確實是這樣。」米尼翁說道。 圍著餐桌而坐的先生們,個個身著禮服,打著白領帶,端莊得體,他們臉色蒼白,面帶倦容,顯得更高雅一些。那位老先生舉止慢條斯理,總是笑吟吟的,像在主持一個外交官會議。旺德夫爾像在繆法伯爵夫人家裡似的,對他兩旁的女賓彬彬有禮。早上,娜娜還對姑媽說,她的男客再理想不過了,他們都是貴族或富人,總之,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至於女賓們呢,她們個個舉止文雅,衣著得體。只有布朗瑟、萊婭、路易絲幾人,是穿著袒胸露肩的衣服來的,而袒露得過分一點的,也許僅僅是加加一個人,因為在她這樣的年紀,還是一點不袒露出來為好。現在,終於每人都有位子了,笑聲和逗趣聲漸漸沉寂下來。喬治在想,他在奧爾良的一些市民家裡,參加過的一些晚宴的歡樂氣氛比這裡更濃。在這裡,大家很少交談,男人們都互不相識,只是互相打量,女人們也寡言少語,這不能不令他詫異萬分。他本來還以為他們一見面就會立即擁抱哩,他覺得他們太「規矩」了。 接著又端上兩道菜來,一道是尚波爾式萊茵河鯉魚和英國式麃子裡脊,這時,布朗瑟大聲說道: 「呂西,親愛的,星期天我遇見了你的奧利維埃,他長高了!」 「當然羅!他已經十八歲了,」呂西回答道,「這可不能再讓我覺得自己年輕了……他昨天回學校去了。」 她一提到兒子就得意洋洋,他是海軍學校的學生。於是,大家便把話題轉到孩子身上。每個太太都動了感情。娜娜說孩子是她的最大快樂:他的寶貝小路易現在放在她的姑媽家裡,每天上午快到十一點鐘時,姑媽就把他帶來,她把他抱到床上,讓他在上面與她的卷毛狗呂呂一起玩,看見他們兩個鑽在被窩裡的樣子,簡直笑死人了。真沒想到小路易會變得那麼調皮逗人。 「啊!昨天我過得真愉快!」羅絲·米尼翁接著說道,「你們想像一下吧,我到夏爾和亨利的寄宿學校去找他們,他們一定要我晚上帶他們到劇院看戲……他們跳著,拍著小手說道:我們要看媽媽演戲嘍!我們要看媽媽演戲嘍!……啊!那副快活樣子!那副快活樣子!」 米尼翁樂滋滋地微笑著,眼眶裡噙著父愛的淚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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