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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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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早上起,佐愛就把整個套間交給一個大飯店的侍應部的領班去佈置,他是佈雷邦飯店派來的,還帶來一班助手和侍者。由佈雷邦飯店提供一切:夜宵,餐具,水晶玻璃杯,餐巾,臺布,鮮花,甚至還包括椅子和圓凳。娜娜的櫥子裡,幾乎連一打餐巾也沒有,在她初次登臺演出成功後,還沒有來得及配齊各種用品,但她又不屑於到飯店去請客,寧願把飯店搬到自己家裡。這樣在她看來似乎顯得別具風味。她想用夜宵來慶祝她作為明星的巨大成功,好讓世人今後傳為佳話。由於她的餐廳太小,侍應部領班就把飯桌擺到客廳裡,桌子上擺了二十五套餐具,未免顯得擠了一點。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娜娜半夜回到家裡,問道。 「啊!我不知道,」佐愛語氣似乎很惱火,生硬地回答,「謝天謝地,我什麼也不管了。他們把廚房和整個房子搞得天翻地覆……見此情景,逼得我和他們吵了一架。另外,那兩個老傢伙又來了。說實話,我把他們攆走了。」 佐愛說的老傢伙是過去供養娜娜的兩位先生,一個是商人,另一個是瓦拉幾亞①人。娜娜早已決定把他們打發走,因為她對自己的未來已經有了信心,又如她說的,她想改邪歸正了。 -------- ①瓦拉幾亞,是指當時的瓦拉幾亞公國,即今羅馬尼亞。 「兩個厚臉皮傢伙!」她嘟噥道,「如果他們再來,你要嚇唬嚇唬他們,就說去報告警察局。」 接著,她去叫達蓋內和喬治,他們落在兩個老傢伙的後面,還在候見廳裡掛外套。他們兩人都是在全景胡同的演員出口處被她碰見的,於是,她就叫出租馬車把他們一起帶來了。由於還沒有一個客人到,她便叫他們到梳妝室裡,這會兒,佐愛正在準備給她梳妝打扮。娜娜的連衣裙也沒換,便匆匆忙忙撩起頭髮,把幾朵白玫瑰別在髮髻上和胸衣上。梳妝室裡塞滿了從客廳裡搬過來的家具,那是不得已才搬過來的。幾張獨腳小圓桌,幾張長沙發,幾把扶手椅,全都四腳朝天,堆在一起。她剛匆匆打扮完,裙子就鉤在一件家具的小腳輪上,撕了一道口子。於是,她發火了,破口罵起來;這倒黴事情偏偏都碰上她。她氣乎乎的,把連衣裙脫了,那是一件白綢緞裙,款式很簡單,既軟又薄,穿在身上就像穿著一件長襯衫。可是,馬上她又穿上它,因為她找不出其它更合她口味的裙子。她氣得幾乎哭起來,說自己像個撿破爛的女人。達蓋內和喬治不得不用別針把那道口子別起來,佐愛則給她梳頭,他們三個人在她身邊忙得團團轉,尤其是小傢伙喬治,他跪在地上,把兩隻手插在她的裙子裡。達蓋內安慰她說,由於她省略了許多臺詞,跳過了一些唱段,草率演完了《金髮愛神》的第三幕,所以現在時間最多才午夜過了一刻,這時她才平靜下來。 「對這一群群傻瓜來說,演得算是太好了,」她說道,「你看見了嗎?今天晚上這樣的人不算少!……佐愛,我的姑娘,你呆在這裡,別去睡覺,我可能還需要你……哎喲!時間到了,已經有人來了。」 她走了出去,喬治還跪在地上,他的衣服的底擺拖在地板上。他看見達蓋內在注視著他,霎時臉變得通紅。不過,他們卻彼此生了友情。他們站在一面大穿衣鏡前,把領帶再結結好,互相刷掉對方從娜娜那裡沾上的白粉。 「人家還會說這是白糖哩。」喬治嘟囔道,笑得像個貪食的嬰兒。 那天晚上臨時雇來的聽差,把客人們領到小客廳裡,客廳很小,僅有四把扶手椅沒搬走,以便容納更多一些客人。從旁邊的大客廳裡,傳來了擺放碗碟和銀餐具的聲音,門底下的縫裡透出來一道強烈的光線。娜娜剛進門,就發現克拉利瑟·貝尼已經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她是拉法盧瓦茲帶來的。 「喲,你是頭一個!」娜娜說道,自從她演出獲得成功後,對克拉利瑟親熱起來。 「嘿!就怪他,」克拉利瑟回答,「他總是怕遲到……如果全聽他的話,我不等卸裝就來了。」 拉法盧瓦茲是頭一次見到娜娜,他對她鞠個躬,並說了一番客套話,接著,他談起自己的表哥,由於他十分彬彬有禮,內心的不安絲毫沒有流露出來。但是,娜娜根本不聽他講話,由於不認識他,只同他握握手,就很快向羅絲·米尼翁走去。頓時她顯得高貴起來。 「啊!親愛的太太,你真賞臉!……我多麼盼望你光臨呀!」 「我跟你說真話,高興的應該是我。」羅絲說道,態度也非常親熱。 「請坐吧……你需要什麼嗎?」 「不需要什麼,謝謝……啊!我把扇子忘記在皮大衣裡了。 斯泰內,你去看看右邊口袋裡有沒有。」 斯泰內和米尼翁是跟在羅絲後面進來的。銀行家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他拿著扇子回來了。此刻,米尼翁正親密地擁抱娜娜,並一定要羅絲也去擁抱娜娜。說到底,到了戲院裡,大家還不都是一家人嗎?隨後,他眨眨眼睛,似乎在鼓勵斯泰內也同他一樣做;但是羅絲用炯炯的目光瞟瞟斯泰內,他心裡有點發慌,只在娜娜的手上吻了一下。 就在這時,旺德夫爾伯爵與布朗瑟·德·西弗裡來了。彼此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娜娜顯得非常客氣,把布朗瑟帶到一張扶手椅那裡坐下來。與此同時,旺德夫爾笑著對大家說,福什利正在樓下與人吵架,因為門房不讓呂西·斯圖華的馬車進來。人們聽見呂西在候見室裡罵門房是個沒有教養的賤貨。可是,等到聽差把門一打開,她便笑眯眯地走進來,一邊拉拉娜娜的手,一邊作自我介紹,說她第一次見到娜娜就喜歡她了,並說娜娜有值得自豪的天才。娜娜第一次充當東道主,心裡挺高興的,感謝他們光臨,但確實有些不好意思,福什利來到後,她仿佛有些惶惶不安。她一走到他面前,便悄悄問道: 「他還來嗎?」 「不,他不願來。」記者唐突回答道,雖然他事先編了一段話,準備解釋繆法伯爵不來的原因,但被她突如其來一問,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他見娜娜的臉色一下變得刷白,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於是竭力想糾正剛才說的話。 「他來不了啦,今晚他要帶伯爵夫人去參加內務部舉辦的舞會。」 「好吧,」娜娜喃喃說道,她懷疑福什利辦事不盡力,「我以後要跟你算這筆帳,我的小寶貝。」 「啊!隨你說吧,」福什利接著說,這種威脅刺傷了他的心,「我不喜歡於這類差使,你去找拉博德特幹吧。」 他們兩個人都氣得轉過身子。就在這時候,米尼翁把斯泰內推到娜娜旁邊。等到娜娜旁邊沒人時,米尼翁就悄悄對娜娜說,他是在為朋友尋找樂趣,說話時露出天真無邪、恬不知恥的神態。 「你知道,他快想死啦……不過,他怕我老婆。你會保護他的,不是嗎?」 娜娜的表情像沒有聽懂他的話。她嘴角上掛著微笑,瞧著羅絲、她的丈夫和銀行家。接著,她對銀行家說: 「斯泰內先生,等會你坐到我身邊來。」 候見廳裡傳來了笑聲、竊竊私語聲和一陣陣快樂談話聲,好像一所修道院女子寄宿學校的女生都逃到了那裡。拉博德特來了,他的後邊跟著五個女人,用呂西·斯圖華的挖苦話來說,就是他的全體寄宿女生都來了。她們當中有加加,她穿著藍色天鵝絨長裙,裙子緊緊裹在身上,神態很莊重;有卡羅利娜·埃凱,她總是穿著一件鑲著尚蒂伊網眼花邊的黑緞裙;有萊婭·德·霍恩,她像平常一樣,身上穿得怪模怪樣的;有胖子塔唐·內內,她是一個善良的金髮女郎,胸部發達得像個奶娘,人們常常嘲笑她;最後是瑪麗亞·布隆,她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長得很瘦,脾氣很壞,像個小淘氣鬼,是遊藝劇院初次登臺的明星。拉博德特讓她們同乘一輛馬車;她們還笑剛才在馬車裡擁擠的那番情景,瑪麗亞·布隆被擠得坐在別人的腿上。但是她們見了娜娜,個個抿緊嘴唇,互相握手,互相行禮,大家都顯得舉止得體。加加裝作一副孩子模樣,由於她太矯揉造作,說話連字都吐不清楚。只有塔唐·內內感到怏怏不樂,因為在路上時,有人告訴她,六個一絲不掛的黑人在為娜娜侍候夜宵,她要求見見這些黑人,但拉博德特說她是笨蛋,叫她住嘴。 「博爾德納夫呢?」福什利問道。 「唉!你想像得出我多麼遺憾,」娜娜嚷道,「他不能來參加我們的活動了。」 「是的,」羅絲·米尼翁說道,「他的腳踩到舞臺地板上的一個活板門裡,扭傷得很厲害……如果你們看見他那副樣子,一條腿綁著,伸在椅子上!嘴裡罵這罵那!」 於是,大家為博爾德納夫的缺席而遺憾。他不來,夜宵就像少了什麼。末了,大家儘量不談他了。大家換了話題,這時,聽見一個粗大的聲音叫道: 「什麼!什麼!你們就這樣把我埋葬掉!」 接著,聽見一聲叫聲,大家掉頭一看,原來是身材魁梧的博爾德納夫。他臉色通紅,一條腿直挺挺的,站在門口,倚在西蒙娜·卡比羅什的肩上。現在,西蒙娜與他同居了。這個小女孩受過教育,會彈鋼琴,會講英語,頭髮金黃,嬌小可愛,體質十分嬌弱,博爾德納夫身體沉重,把她壓彎了腰,不過,她還是笑吟吟的,一副乖順的樣子。博爾德納夫覺得他倆成了大家欣賞的鏡頭,便擺開姿勢在那裡索性呆了一會兒。 「嗯?不管怎樣,還得喜歡你們,」他繼續說道,「我怕悶得慌,便對自己說:還是去吧……」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罵了一句: 「他媽的!」 西蒙娜一步邁得太快,不小心碰到他那只受傷的腳上。他把她猛一推。她仍然滿臉笑容,低下她那嬌美的臉龐,活像一頭挨打的牲口。她使出一個嬌小、胖乎乎的金髮女郎的全部力量來攙扶他。在一片歡呼聲中,大夥都匆匆忙忙走過來幫忙。娜娜和米尼翁推來一張扶手椅,博爾德納夫一屁股坐下去,其他女人又推過來一張扶手椅,讓他擱腳。在場全體女演員自然都一個個過來吻他。他還在唉聲歎氣,低聲埋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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