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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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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露出一副冷漠樣子,想讓他們知道,跟他開這種玩笑毫無意思,像他這樣有身份的人是不會到這樣的女人家裡吃飯的。旺德夫爾大聲說:「這是藝術家招待的夜宵,天才人物是原諒一切的。」福什利說,曾經有一次晚餐,蘇格蘭王子,就是王后的兒子,坐在一個在咖啡歌舞廳裡當過歌手的女人旁邊。伯爵對他的話壓根兒不想再聽下去,再三拒絕接受邀請。 雖然他是個很講禮貌的人,還是露出氣乎乎的樣子。 喬治和拉法盧瓦茲面對面地站著喝茶,聽見了旁邊幾個人的談話。 「哦!原來是在娜娜家裡,」拉法盧瓦茲低聲說道,「我早就應該料到這地方了!」 喬治默不作聲,但是他的熱情卻燃起來了,他的金髮飄拂著,他的藍藍的眼睛像蠟燭似的閃閃發光。幾天來他所陷進去的墮落念頭,使他激動,使他心緒不寧。他終於進入他所夢想的境界了! 「可惜我不知道她住在何處。」拉法盧瓦茲又說。 「她住在奧斯曼大街,在拉卡德路與帕基埃之間的一幢樓的第四層樓上。」喬治一口氣說出來。 拉法盧瓦茲驚異地瞅瞅他,他滿臉緋紅,既得意又尷尬,補充說道: 「我也受到了邀請,她是今天早上邀請我的。」 這時,客廳裡騷動起來。旺德夫爾和福什利無法繼續勸說伯爵了。舒阿爾侯爵進來了,大家都趕緊站起來迎接。侯爵兩腿發軟,步履維艱地站在客廳中央,面色蒼白,兩眼一眨一眨,好像剛從光線暗淡的胡同裡出來,被刺眼的燈光照得睜不開眼睛。 「我以為您不會來了,爸爸,」伯爵夫人說道,「您若不來,我會擔心到明天哩。」 他只是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樣子像沒有聽懂她的話。他的鼻子很大,在他那鬍子刮得光光的臉上,鼻子像腫起來的大疙瘩;而他的下嘴唇下垂著。于貢夫人見他如此疲乏,對他既同情又憐憫,說道: 「您太勞累了。您應該休息……像我們這樣的年齡的人,應該把工作讓年輕人來幹。」 「工作,啊!是的,工作,」侯爵終於結結巴巴說話了,「我總是有很多工作……」 他的精神恢復正常了,駝著的背挺直了,用習慣的動作,把一隻手放在白髮上捋了捋,那稀疏的幾綹鬈髮在他的耳後飄拂著。 「您幹什麼工作,幹到這麼晚?」杜·榮古瓦太太問道,「我還以為您去出席財政部長舉行的招待會了呢。」 伯爵夫人截住道: 「我父親在研究一項法律草案。」 「對的,是一項法律草案,」他說,「一項法律草案,一點也不錯……我一個人關起門來研究,是有關工廠的法律。但願大家都遵守星期日的休息。政府不願全力執行這項制度,這種做法確實不夠體面。星期日教堂裡闃無一人,我們正在走向災難。」 旺德夫爾瞧瞧福什利。他們兩人都待在侯爵的身後,他們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氣味。旺德夫爾終於找到了機會,把侯爵拉到一邊,問他帶到鄉間去的那個美人兒是誰,老頭子裝出詫異的樣子,可能有人看見他與德克爾男爵夫人在一起,有時他到維羅弗萊去,在她家裡住上幾天。旺德夫爾對他搞突然襲擊,這是他唯一的報復辦法: 「告訴我吧,您到哪兒去啦?您的臂肘上滿是蜘蛛網和石灰。」 「我臂肘上,」他神色慌張,支吾道,「哦!確實是這樣……有點髒……大概是我從家裡下樓時弄髒的。」 有好幾個人告辭了。時間已近午夜。兩個僕人不聲不響地把空茶杯和盛糕點的碟子端走,太太們在壁爐前面又圍成一圈,但圈子縮小了,晚會快結束時,在無精打采的氣氛中,她們談得更隨便了。連客廳仿佛也昏昏欲睡了,一道道陰影從牆上慢慢投射下來。於是,福什利說要告辭了。不過,他打量著薩比娜伯爵夫人,又把時間忘記了。她作為東道主操勞了半天,這時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歇一陣子,她默默不語,凝望著木柴燒成炭火,她的臉色那樣蒼白,表情那樣難以理解,使福什利心裡又生了疑竇。在爐火的照耀下,她嘴角上的那顆痣上的黑毛映成了金黃色。那簡直就是娜娜的痣,連顏色都一樣。他不由自主地湊到旺德夫爾的耳邊,說了一句話。說真的,旺德夫爾從來沒有注意到。於是,他們兩人繼續把娜娜和伯爵夫人作比較。他們發覺她們的下巴和嘴巴也有些相像,不過,兩隻眼睛卻沒有絲毫共同之處。另外,娜娜看上去是個天真的姑娘,而伯爵夫人呢,卻讓人不知怎麼說是好,簡直可以說她是一隻正在睡覺的母貓,爪子縮進去,幾條腿有點神經質般地在微微顫動著。 「不管怎樣,同她睡覺還是可以的。」福什利說道。 旺德夫爾用目光透過她的衣服打量著她的肉體。 「是的,還是可以的,」他說道,「但是,你知道,我懷疑她的屁股長得怎樣。她的屁股一定不豐滿,你敢打賭吧!」 他住了嘴。福什利猛地碰了他一下胳膊肘,向他指指愛絲泰勒,她坐在他們前邊的一張圓凳子上。剛才他倆大聲說話,沒有看見她,她大概聽見了。不過,愛絲泰勒的身體依然坐得筆直,一動也不動,這個長得太快的姑娘的瘦脖子上,沒有一根汗毛動一下。於是他們走開了三四步。旺德夫爾說,他保證伯爵夫人是個作風正派的女人。 這一陣子,壁爐前面的說話聲音高了起來。杜·榮古瓦太太說道: 「我已經同意您的看法,俾斯麥也許是一個聰明人……不過,如果您還要把他說成天才……」 太太們都重新回到她們最初的談話的主題上來。 「怎麼!又談俾斯麥先生呀!」福什利嘟噥道,「這次我可真的要走啦。」 「等一等,」旺德夫爾說道,「我們必須讓伯爵給我們一個最後的回答。」 繆法伯爵同他的岳父和幾個神態嚴肅的人在談話。旺德夫爾把他拉過來,再次向他發出邀請,支持他去,並說他自己也要參加夜宵活動。一個男子漢到處都可以去嘛,不會引起人們的風言風語,最多引起人們的好奇。伯爵耷拉著眼皮,默默聽他講這些道理。旺德夫爾覺得伯爵有點動搖了,這時候,德·舒阿爾侯爵帶著疑問的神態走過來。侯爵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福什利邀請他也參加,他偷偷瞟了瞟他的女婿。大家顯得很尷尬,沉默了良久。他們兩人這時都鼓起了勇氣,倘若繆法伯爵沒有瞥見韋諾先生死命地盯著他,他們也許接受邀請了。這個矮老頭子,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臉色發灰,兩眼像鋼一樣寒光逼人。 「不去。」伯爵馬上用那麼肯定的語氣回答,說什麼他也不會接受邀請了。 於是,侯爵用更加嚴肅的語氣拒絕了邀請,他談起了道德的問題。上層階級應當樹立榜樣。福什利淡淡一笑,他握了握旺德夫爾的手,也不等他,拔腿就走了,因為他還要到他的報社裡去哩。 「明天半夜十二點,在娜娜家裡見面,對吧?」 拉法盧瓦茲也跟著要走。斯泰內與太太們揮手告別。其他男人也跟著他們一起告退。在走向候見室去取外套時,大家都說同樣的話,每個人都重複道:「明天半夜十二點,在娜娜家裡見面。」喬治等著和他媽媽一起走,他站在門口,告訴每個人娜娜的確切地址是在四層樓,左邊的門。不過,福什利在離開客廳前,又回過頭來望了最後一眼。旺德夫爾又坐到太太們中間,與萊奧妮德·德·謝澤勒開玩笑。繆法伯爵和德·舒阿爾侯爵又參加她們的談話,而那個慈祥和善的于貢太太卻睜著眼睛打瞌睡。韋諾先生消失在女人們的裙子後邊,身子顯得更小了,臉上重新露出了笑顏。在寬大而莊嚴的客廳裡,十二點鐘慢慢地敲響了。 「怎麼!怎麼!」杜·榮古瓦太太說道,「你們認為俾斯麥先生會來打我們,來打我們……這說得太過分了。」 尚特羅夫人周圍的人都笑著,因為俾斯麥要打仗之事是她剛才說的,她是在阿爾薩斯聽到的,她的丈夫在那裡擁有一座工廠。 「我們有皇上,真幸運。」繆法伯爵用一副官員的嚴肅神態說道。 這是福什利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又一次回頭看了薩比娜伯爵夫人一眼,然後把身後的門拉上。她與內務部辦公室主任正在漫不經心地談話,而且看上去對這個胖子的談話很感興趣。顯然,福什利搞錯了,這個家庭並沒有裂痕。真遺憾。 「喂,你還不下來嗎?」拉法盧瓦茲從前廳裡向他喊道。 大家到了人行道上,便分道揚鑣了,人人都說: 「明天在娜娜家裡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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