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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3)


  她不跟任何男人睡覺,可以看得出來。只要看看坐在她旁邊圓凳子上的女兒,看看她那副毫不出色、拘拘束束的樣子就知道了。這間陰森森的客廳,散發出一股教堂般的氣息,這就足以說明她是一直屈服於什麼樣的鐵腕人物,過著怎樣的刻板生活。在這座陰暗而又潮濕的古老住宅裡,沒有任何陳設是她親自安排的,一切都由繆法作主,用他虔誠的教育、他的懺悔和齋戒統治著這裡。可是,福什利突然發現一個矮老頭兒,滿嘴壞牙齒,臉上堆滿狡黠的微笑,他坐在太太們身後的一張扶手椅上,這一發現向他提供了一個更有說服力的論據。他認識這個人物,他是泰奧菲爾·韋諾,曾經當過訴訟代理人,專門辦理教會的訴訟案件,退休時擁有一大筆財產,過著一種相當神秘的生活,不管到哪裡,都有人接待他,人人對他畢恭畢敬。他甚至有點令人生畏,仿佛他代表著一種強大的力量,那是一種別人感覺得出來的隱藏在他背後的神秘力量。另外,他還表現得非常謙遜,他是聖瑪德萊娜教堂的財產管理委員,據他說,他怕閑得無事做,才接受了第九區副區長的職務。活見鬼!伯爵夫人被團團圍住了,誰也別想打她的主意。

  「你說得對,這裡真叫人受不了,」福什利對他的表弟說,他已從夫人們的圈子裡走出來,「我們走吧。」

  繆法伯爵和參議員剛剛離開了斯泰內,這時斯泰內氣乎乎地走來,他滿頭是汗,低聲嘟噥道:

  「他媽的!他們什麼也不肯說,那麼,他們就不說唄……我會找別人跟我說的。」

  說完,他把新聞記者拉到一個角落裡,換了語氣,高興地說道:

  「喂!那就明天吧……我也算一個,老朋友!」

  「哦!」福什利感到蹊蹺,低聲應道。

  「你還不知道吧……啊!我好不容易才在她家裡找到她!為了這件事,米尼翁還拚命盯住我哩!」

  「可是米尼翁夫婦也要去呀!」

  「對,她告訴我了……總之,她接見了我,她也邀請了我……午夜十二點整,劇院散場後。」

  銀行家臉上喜氣洋洋。他眨眨眼睛,又補上一句,故意把每個字說得帶上特別含義:

  「這下你可得手了吧!」

  「你說什麼?」福什利說道,他裝作不懂他的話的意思,「她是為了感謝我的那篇為她捧場的文章,才到我家裡來的。」

  「是的,是的……你們都有福氣,人家總是要酬謝的……對啦,明天誰做東道?」

  新聞記者把兩隻胳膊一伸,意思是說這個他從來沒有聽人說過。這時旺德夫爾呼喚斯泰內,因為他認識俾斯麥先生。

  杜·榮古瓦太太這時幾乎服氣了,她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對他的印象很壞,我覺得他有一副凶相,……不過我承認他很聰明,所以他才取得那麼多成就。」

  「也許是這樣,」銀行家淡淡一笑,說道,「他是法蘭克福的一個猶太人。」

  這時候,拉法盧瓦茲壯著膽量詰問他的表兄,他緊緊跟著他,摟著他的脖子:

  「明天晚上在一個女人家吃夜宵嗎?在誰家裡,嗯?究竟在誰家裡?」

  福什利做了一個手勢,暗示有人聽見他們講話,要他注意點。這時,客廳的門又打開了,進來一位老太太,身後邊跟著一個小夥子,從他身上,新聞記者認出他就是那個逃學的中學生,在演《金髮愛神》的那天晚上,他大喊了一聲「妙極啦!」,至今人們還傳為佳話呢。這位老太太剛到,客廳裡頓時熱鬧起來,薩比娜伯爵夫人連忙站起來,迎上前去,抓住她的雙手,稱呼她為「我親愛的于貢太太。」拉法盧瓦茲瞅見他的表兄好奇地注視這一場面,為了感動他,便簡略地向他介紹老太太的情況:于貢太太是一個公證人的遺孀,現在隱居在她家的老莊園豐垡特,莊園離奧爾良不遠,但她在巴黎還保留一個落腳點,在黎塞留街擁有一座房屋。眼下她正在那兒,要住幾個星期,以便把讀法科一年級的最小的兒子安排好。她過去是德·舒阿爾侯爵夫人的摯友,親眼看見伯爵夫人出生,在伯爵夫人結婚之前,她曾經留她在家裡住了整整幾個月,至今她還用「你」

  字稱呼她哩。

  「我給你把喬治帶來了,」于貢太太對薩比娜說,「我相信,他長大了。」

  年輕人有一雙明澈的眼睛,長著一頭金色的鬈髮,模樣頗像女孩子裝扮成的男孩。他大大方方地向伯爵夫人行了禮,還提醒她說,兩年前,他們在豐垡特還一起打過一場羽毛球呢。

  「菲利普現在不在巴黎嗎?」繆法伯爵問道。

  「哦!不在,」老太太回答,「他一直駐防在布爾日。」

  接著,老太太坐下來,洋洋得意地談起了他的長子菲利普。她說他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漢,出於一時興致,入了伍,進步很快,不久前被晉升為中尉。她周圍的太太們都用敬佩、讚賞的神色打量著她。大家又繼續談話,不過談話變得更親切,更高雅了。福什利看見令人尊敬的于貢太太坐在那裡,她兩鬢染霜,慈祥的臉上浮現著和善的微笑,覺得自己剛才懷疑薩比娜伯爵夫人的行為不端未免可笑了。

  然而,伯爵夫人坐的那張紅綢軟墊椅子,剛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覺得在這間霧氣騰騰的客廳內,這張椅子顯得很不入眼,而且擾亂人的思緒,使人想入非非。可以肯定,這件給人以安逸淫樂之感的家具不是伯爵添置的。也許可以說,這是一種嘗試,是欲望和享樂的開始。這時他竟忘記自己在什麼地方,陷入了沉思,回憶起那天晚上,在一家飯店的小客廳裡,他的上尉朋友給他吐露的那段隱情。他早就希望到繆法家裡來,是因為他受到這種色情的好奇心的驅使。既然他的朋友已經長眠于墨西哥,誰會知道呢?等著瞧吧。他到這裡來也許是幹了一件蠢事,不過,這個願望一直纏住他,他意識到自己著了迷了,惡習在他身上又死灰復燃了。現在,他看見那張大椅子墊面舊得起皺,椅背向後仰得很厲害,他覺得挺有趣的。

  「怎麼樣,我們走吧?」拉法盧瓦茲問道,他打算出了門,就要問清楚到哪個女人家去吃夜宵。

  「等會再走吧。」福什利回答。

  他不急於馬上就走,藉口說人家托他邀請一個客人,現在提出來還不合適。太太們這時正在談論修女入會的事,儀式很動人,三天來巴黎上流社會人士都為之感動。她們說的是德·福日雷男爵夫人的長女,受了不可違抗的神召,不久前入了加爾默羅會①當修女。尚特羅太太與福日雷家有點表親關係,據她說,男爵夫人傷心得泣不成聲,舉行儀式後的第二天便臥床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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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又名聖衣會,是中世紀天主教四大托缽修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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