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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2)


  伯爵夫人莞爾一笑,說了句客套話。新聞記者行禮後,在客廳中間愣了一會兒,他覺得人地生疏,客人中他只認識斯泰內。旺德夫爾轉過身子,走過來跟他握手。遇到旺德夫爾,福什利頓時高興起來,他想跟他說句內心話,便把他拉到一邊,悄悄說道:

  「就定在明天,你也去嗎?」

  「當然羅!」

  「夜裡十二點到她家裡。」

  「我知道,我知道……我與布朗瑟一起去。」

  他想離開福什利,回到太太們那兒去,提出一個新的證據,為俾斯麥辯護,但福什利把他拉住了。

  「你絕對猜不到她托我邀請誰到她家裡去。」

  接著,他將頭向著繆法伯爵微微一指,這時伯爵正在與參議員和斯泰內討論國民預算上的一個問題。

  「不可能!」旺德夫爾驚喜交集地說。

  「我敢發誓!我還不得不向她保證把斯泰內帶到哩。這也是我來這裡的目的之一。」

  說到這裡,兩個人都暗暗地笑了,而旺德夫爾又匆匆忙忙跑到太太們圈子裡來,他大聲嚷道:

  「我可以肯定,恰恰相反,俾斯麥先生是非常風趣的人……比如說吧,一天晚上,他在我面前說了一句逗人的話……」

  他倆講話很快,你一言我一語,聲音很低,但都被拉法盧瓦茲聽見了,他注視著福什利,希望他過來解釋一下,但福什利始終沒過來。他們說的是誰呢?明天半夜他們要幹什麼呢?於是,他再也不離開他的表哥。福什利走過去坐下來。使他特別感興趣的是薩比娜伯爵夫人。過去時常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她的名字,她是十七歲結婚的,現在大概三十四歲了,婚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整天見到的人只有丈夫和婆婆。在上流社會裡,有人說她冷若冰霜,像個虔誠的教徒,也有人很同情她,說她在嫁到這座深宅老院前,笑聲朗朗,目光炯炯有神。福什利一邊凝視著她,一邊思量著一件事。他有一個朋友,最近在墨西哥戰死,死時是上尉,就在他出發前夕,同福什利一起吃飯,飯後,他無意中向福什利吐露了一段隱情,這種隱情,即便是最謹慎的男人,在某些時候,也是會洩露出來的。不過,這事在福什利的回憶中已變得模糊了;那天晚上,他們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現在,他看見伯爵夫人坐在古色古香的客廳的中央,身著黑色衣服,安詳地微笑著,心裡起了疑團。她身後有一盞燈,把她那豐腴、微黑的面孔側面照得輪廓分明,臉上只有嘴唇有點厚,露出一種急切的情欲要求。

  「他們老談俾斯麥,有什麼用!」拉法盧瓦茲嘀咕道,他裝出一副在社交場合中露出的那種無聊的神態,「在這兒,真要命。你的想法真古怪,偏要到這裡來。」

  福什利忽然問他道:

  「喂!伯爵夫人不跟任何人睡覺嗎?」

  「啊!不,啊!不,親愛的,」他結結巴巴說道,顯得不知所措,忘記做出裝腔作勢的樣子,「你也不看看這兒是什麼地方!」

  隨後,他意識到自己這樣生氣有失風度,便往長沙發裡一躺,補充說道:

  「當然羅!我說沒有,但是我知道的情況也不多……那邊有個小傢伙,名叫富卡蒙,到處都能見到他,也許他知道的比我多。比這更加不堪入耳的事,肯定也有人見過。我嗎,這種事是不管的……總之,如果伯爵夫人真的以不端行為來消愁解悶,她就夠機靈了,因為這件事沒有張揚出去,也沒有人談到過。」

  還沒等到福什利開口問他,拉法盧瓦茲就把自己所知道的繆法家的事告訴他。太太們繼續圍著壁爐交談著,他們兩個人壓低了嗓門說話;倘若她們看見他倆打著領帶,戴著白手套呆在那裡,她們還以為他倆在一本正經地討論什麼嚴肅的問題呢。拉法盧瓦茲很熟悉繆法伯爵的母親,她是個令人難以容忍的風騷老太婆,總是呆在神甫們家裡;另外,只要她擺擺架子,做一個權威性的手勢就能使任何人在她面前屈服。至於繆法,他是被拿破崙一世封為伯爵的一位將軍晚年所生之子,所以十二月二日①以後,他自然得寵了。他也是一個鬱鬱寡歡的人,但他卻以誠實、正直著稱。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古老陳腐的觀念,對他在宮廷裡所擔任的職務,他的尊嚴和德行都認為了不起,把頭仰得高高的,儼然是個聖人。是繆法老太給他以良好的教育:他每天必須做懺悔,不許逃學,不許犯青年人易犯的過失。他參加宗教儀式,他有一種多血質型的強烈的宗教狂熱,發作時就像熱病一樣。最後,為了用最後一個細節來描繪他,拉法盧瓦茲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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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八四八年二月法國爆發革命後,拿破崙三世從英格蘭回到法國。他的一些支持者組織政黨,推選他為制憲議會議員,同年十二月他當選總統。

  「這不可能!」表兄說道。

  「人家還向我賭咒發誓,說是千真萬確的……他結婚的時候,還有這種事哩。」

  福什利笑著,一邊瞧著伯爵。伯爵的臉上留著絡腮鬍子,上唇上卻不留小鬍子,臉顯得更方了,這時,他把次數都報給了斯泰內,神態很冷漠,斯泰內在竭力反駁他的話。

  「說真的,他的長相很像是這樣的人,」他喃喃說道,「這算得上他送給他的老婆的一件漂亮禮物!……啊!可憐的小娘們兒,他一定讓她厭煩夠了!我敢打賭,她到現在還蒙在鼓裡哩!」

  就在這當兒,薩比娜伯爵夫人跟他講話。他沒聽見,因為他覺得繆法的事是那麼有趣,那麼不尋常。她又問一遍:

  「福什利先生,你不是發表過一篇描寫俾斯麥先生的文章嗎?……你同他談過話嗎?」

  他趕緊站起來,走到夫人們那邊,竭力使自己平靜一下,悠然自得地找到了一句答話:

  「我的天!夫人,我坦率告訴你,我那篇文章是根據德國出版的一些傳記本寫的……我不曾見過俾斯麥先生。」

  他呆在伯爵夫人的身邊。他一邊和她談話,一邊繼續思索著。她的外貌比她的實際年齡小,要讓別人說,不超過二十八歲,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還保持著青春的光焰,長長的睫毛在眸子裡投下了藍色的影子。她是在一個夫妻不睦而分居的家庭裡長大的,她跟舒阿爾侯爵生活過一個月,又跟侯爵夫人生活過一個月,她母親死後,年紀輕輕就結了婚,這也許是她的父親促成的,因為她在他的身邊礙事。侯爵是個可怕的人,儘管他很虔誠,但是關於他的一些風流韻事已在外邊開始流傳!福什利思量他今晚是否有幸會見侯爵。她的父親肯定會來的,不過,很遲才會來;因為他很忙。這位新聞記者知道這個老頭子晚上在什麼地方消磨時光,卻裝出一副嚴肅的神態。他吃了一驚,發現伯爵夫人臉上有一顆痣,長在左面頰上,靠近嘴邊。娜娜的臉上恰恰也有一顆。這真奇怪。痣上還長著鬈曲的汗毛。只不過娜娜痣上的毛是金色的,而伯爵夫人痣上的毛像黑玉一般黑。這倒沒關係,這個女人與娜娜不一樣,她不跟任何男人睡覺。

  「我一直想認識一下奧古斯塔王后,」伯爵夫人說,「有人說她為人很好,又很虔誠……你認為她會陪同普魯士國王一起來嗎?」

  「我想不會的,夫人。」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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