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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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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似乎使娜娜下了決心。她不無遺憾地離開了廚房,離開了這個溫暖的藏身處,在那裡,她們可以聊天,可以沉湎於正在殘餘的炭火上熱著的咖啡的氣味之中。她扔下馬盧瓦太太走了,馬盧瓦太太現在用紙牌占卜;她頭上的帽子一直沒有脫下來,只是為了舒服一些,她剛才解開帽帶,把帽帶扔到肩上。 在梳妝室裡,佐愛很快幫助娜娜穿上晨衣,娜娜低聲罵了一些粗話,報復那夥男人,因為他們給她帶來很多煩惱。這些話貼身女僕聽了心裡難過,因為她還不安地看到,太太還沒有很快一改當初的放蕩生活。她便大膽地請求太太冷靜一些。 「啊!呸!」娜娜語氣生硬地回答道,「他們是些下流貨,他們才愛聽粗話哩。」 這時候,她儼然是一位公主,她經常這樣自詡自己的神態。她正向客廳走去時,佐愛攔住她,她自願去把舒阿爾侯爵和繆法伯爵帶到梳妝室來,她說這樣做比較好。 「先生們,」娜娜用還自然的口氣說道,「非常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兩個男人施了禮,隨後坐下來。一條繡花羅紗窗簾把房間裡的光線調節得若明若暗。這是整套房子裡最漂亮的一間,牆上掛著淺色的帷幔,裡邊有一個大理石梳粧檯,室內有一面細木鑲邊的活動穿衣鏡,一張躺椅和幾張藍緞扶手椅。梳粧檯上放著許多花束,有玫瑰,丁香,風信子,花堆得像要坍塌下來,散發著一股濃郁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室內空氣潮濕,洗臉池中散發出的一股淡淡氣味中,不時飄出一陣刺鼻的香味,那是從一隻高腳杯底部的九根捏碎了的幹廣藿香莖中發出來的。娜娜蜷縮著身子,把未扣好的晨衣扣好,樣子頗像梳妝時被人突然撞見似的:皮膚上還是潮濕的,滿面笑容,身上裹著花網眼花邊,見人進來,嚇了一跳。 「太太,」繆法伯爵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執意要見到您,請您原諒,我們是為募捐而來的……這位先生和我,我們都是本區賑濟所的成員。」 德·舒阿爾侯爵連忙恭維道:「我們知道這座房子裡住著一位大藝術家後,就決定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請她關心我們的窮人……天才人物總是有慈悲心的。」 娜娜裝出謙虛的樣子。一邊微微點頭作答,一邊在迅速思考他們的問題。她想一定是那個老傢伙把另一個人帶來的;老頭子的眼神很好色。不過,另一個人也值得懷疑,他的太陽穴高得離奇;他也可能是一個人來的。對了,他們一定是從門房那兒知道她的名字的,於是,他們就互相慫恿著來了,他們來找她,各人有各人的目的。 「當然羅,二位是無事不來的。」她和顏悅色地說道。 這時電鈴又響了,她打了一個哆嗦。又來了一個人,佐愛光開門就忙個不停!她繼續說道: 「我是很樂意幫助別人的。」 實際上,她是受人恭維了,才說這句話的。 「啊!太太,」侯爵又說,「您知道,他們是怎樣窮!我們區裡的窮人多達三千多,居然還算是最富裕的區之一哩!您想像不到他們窮到何種地步:孩子們沒飯吃,婦女們疾病纏身,又無人救助,眼看就要凍死嘍……」 「他們真可憐!」娜娜懷著一片同情心,大聲說道。 她那樣憐憫他們,美麗的眼睛裡不禁噙滿了淚水。這時,她也無心故作彬彬有禮的樣子了,一下子彎下身子;晨衣張開了,露出了脖子;雙膝一伸直,圓圓的屁股在一層薄薄的料子下顯露出來。侯爵的灰色面頰上露出微微紅暈。繆法伯爵剛要開口,見此情景,耷拉下眼皮。房間裡熱得像暖房,悶熱又不通風。玫瑰花凋謝了,高腳杯底升起一股廣藿香味,令人陶醉。 「碰到這種情況,我巴不得自己很有錢,」娜娜補充說,「總之,每個人應當盡力而為……請二位相信我,如果我早知道的話……」 她感動得差一點脫口說出蠢話來。因為經濟拮据,她才沒把話說完。她尷尬了一陣子,她想不起來在脫連衣裙時,把那五十法郎放到哪裡去了。接著,她突然想起來了:那錢大概放在梳粧檯的一個角落上,壓在一隻倒放著的髮蠟瓶子底下。她剛站起身來,門鈴又響了好一陣子。好呀!又來一個!這可沒有個完了。伯爵和侯爵也跟著站起來,侯爵向大門口豎起耳朵,他們大概熟悉這種按門鈴的聲音。繆法瞅瞅他;接著,他們都避開了對方的目光。他們感到局促不安,但馬上又鎮靜下來。他們當中,一個虎背熊腰,體格健壯,一頭濃密的頭髮;另一個挺著瘦削的肩膀,頭頂光禿禿的,一圈稀疏的白髮掛在肩上。 「確實不好意思,」娜娜說,她拿來十枚大銀幣,心裡真想笑,「勞駕二位了……這是我送給那些窮人的……」 她的面頰上露出了可愛的小酒窩,她的樣子顯得很天真,毫不做作,一隻手掌上放著一摞埃居①,伸手把錢遞給兩個男人,仿佛在說:「喂,誰拿這些錢?」伯爵動作較敏捷,他伸手拿了那五十法郎;不過還剩下一塊,他又伸手去拿,手不得不觸到少婦手掌的皮膚上,那皮膚又溫暖又柔軟,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娜娜快樂極了,笑個不停。 「就這麼一點錢,兩位先生,」她又說,「下次,我希望多給一點。」 -------- ①法國古代錢幣名,種類很多,價值不一。 現在他們沒有理由不走了,他們施了禮,向著門口走去。然而,他們正要出門時,門鈴又響了。侯爵不禁淡淡一笑,伯爵臉上露出了陰鬱神色,變得更加嚴肅了。娜娜讓他們稍留一會兒,以便讓佐愛再找一個地方把新來的人安頓下來。她不喜歡客人在她家裡相互碰面。不過這一次,家裡大概坐滿了吧。當她看到客廳裡還空著時,才松了口氣,難道佐愛把客人都藏到衣櫃裡了嗎? 「再見,先生們。」她站在客廳門口說道。 她在他們的面前笑個不停,並目光炯炯地打量著他們。繆法伯爵鞠個躬,他雖然閱歷豐富,還是不免有些慌張,他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梳妝室使他頭暈目眩,花香和女人身上的香味使他窒息。他向梳妝室外走去,舒阿爾侯爵跟在他後邊,他想伯爵不會看見自己,便壯著膽子向娜娜眨眨眼,伸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娜娜回到梳妝室時,佐愛拿著信件和名片在等她。她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嚷道: 「這兩個窮鬼竟然搶走了我五十法郎!」 她一點也沒有生氣,不過,她覺得男人們從她手中拿錢,是件滑稽的事。總之,他們是豬玀,她現在連一個子兒也沒有了。不過,她看見那些信件和名片時,她又惱火了。寫信嘛,還說得過去,都是昨天晚上給她鼓掌捧場的先生們寫來的,今天他們向他求愛了。至於那些拿著名片來訪的人可以滾蛋嘍! 佐愛把訪客到處塞;她向大家說,這套房子很適用,每個房間的門都通走廊。這與布朗瑟太太家不一樣,進出房間必須經過客廳,所以給布朗瑟太太帶來很多不便。 「你把客人給我統統攆走,」娜娜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道,「要先從黑鬼開始。」 「黑鬼嘛,太太,我已把他攆走很長時間了,」佐愛嫣然一笑,說道,「他只想跟太太說一聲,他今晚來不成了。」娜娜聽後,高興極了,拍起手來。他不來,真算走運!這樣,她就自由了!她深深地舒了幾口氣,她覺得輕鬆多了,仿佛被從最殘酷的苦刑中解脫出來。她首先想到的是達蓋內。這只可憐的小貓咪,她剛才還給他寫了一封信,叫他等到星期四哩!快點!叫馬盧瓦太太馬上再寫一封信!但是佐愛說,馬盧瓦太太像往常一樣,不告而辭了,她走時誰也沒有發現。於是,娜娜說派一個人去告訴達蓋內,說了這句話後,她又猶豫起來。她疲憊不堪。要能睡上一整夜覺,那該多好呀!輕鬆舒服一下的想法終於在她的頭腦中占了上風。她可以讓自己輕鬆一下啦! 「今晚我從劇院一回來就睡覺,」她用貪婪神態嘟噥道,「中午之前別來叫我。」 接著,她提高嗓門說道: 「去吧!給我把其他人統統趕下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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