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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8)


  接下來的情節令全場觀眾昏昏欲醉。月神憤憤走了。倏地坐到一張苔蘚長凳子上的愛神召喚戰神到她身邊來。人們從來沒有敢上演過這樣大膽勾引男人的場面。娜娜用胳膊摟住普律利埃爾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這時候,演火神的豐唐出現在山洞的深處,他扮演一個當場抓住通姦妻子的丈夫,他那副滑稽、憤怒的神態,把戴綠帽子丈夫的表情誇張了。他手裡拿著那著名的鐵絲網。他把網搖了一會兒,就像漁夫撒網時的動作;他用一個巧妙的技法,使愛神和戰神上當就擒。鐵絲網把他們裹在裡面,不能動彈,仍然保持一對幸福情人的姿勢。

  低語聲越來越響,猶如一陣歎息聲在慢慢高起來。有幾個人鼓起掌來,所有的望遠鏡都對準愛神。娜娜慢慢地引起觀眾的仰慕,現在,娜娜能被每個人接受了。從她身上發出的一股春情,如同從發情期的動物身上發出來似的,總是在不斷地擴散著,充斥了大廳。在這樣的時候,她的每個微小的動作都能燃起人們的欲火,連她的小指頭的動作都能引起人們的肉欲。一些人弓著背,背在顫動著,好像有若干看不見的琴弓在肌肉上抽動,長在他們頸後的細發,仿佛被不知從哪個女人嘴裡吹出來的溫暖而飄忽的氣息吹拂得微微飄動。福什利看見那個逃學的中學生,由於情欲的衝動,從座位上站起來。出於好奇心,他看看德·旺德夫爾伯爵,伯爵面色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又看看胖子斯泰內,他那中風般的臉簡直像死人一樣,再看看拉博德特,他像一個馬販子,帶著神奇的神態用一隻望遠鏡在欣賞一匹完美無缺的母馬,而達蓋內呢,兩耳漲得紅紅的,樂得搖頭晃腦。隨後,他又向後邊看了一會兒,他對在繆法夫婦的包廂裡所看到的情景感到驚訝:在皮膚白皙、表情嚴肅的伯爵夫人後面,坐著伯爵,他把身子拉得高高的,張著嘴巴,臉上佈滿紅色斑點;他的旁邊,坐在黑暗中的舒阿爾侯爵,混濁的眼睛變成了貓眼睛,發出閃閃金色磷光。人們感到窒息,大夥的頭上流著汗,頭髮變得沉甸甸的。觀眾在那裡已經呆了三個鐘頭,呼出來的氣息夾雜著人身上的氣味,使場內的溫度升高了。在煤氣燈的火焰般的光芒照耀下,空中的塵埃在大吊燈下變濃了,整個大廳搖晃起來,觀眾開始覺得頭暈目眩,感到疲乏而興奮,充滿午夜時分的臥室中的朦朧睡意。而娜娜,面對著一千五百個濟濟一堂、昏昏欲睡的觀眾,面對著這些演出結束時精神疲憊和神經異常的觀眾,憑藉著她那大理石般的白皙的肌膚和她那強烈的性感,贏得了勝利,這種性感足以毫無損害地摧毀全體觀眾。

  戲演完了。聽到火神的勝利的呼喚,奧林匹斯山眾神列隊在一對情人面前走過,一邊發出「啊!唉!」「啊!唉!」等驚訝和快樂的喊聲。朱庇特說:「我的孩子,你叫我們來看這個,我覺得你有些輕浮了。」接著,情節變得有利於愛神。烏龜合唱隊又被虹神帶來了,他們哀求主神不要審理他們的訴狀了,因為自從他們的妻子呆在家裡後,男人們簡直無法在家裡生活,他們當烏龜,反而高興。這就是這齣戲的主題。於是,愛神被釋放了。火神被判處夫妻分居。戰神和月神言歸於好。為了使家庭生活安寧,朱庇特把他的小洗衣女送到一個星座上去。人們終於把愛神從她的囚室中拉出來,她在那裡時並未練習動詞「愛」的變位,而是折摺紙雞。閉幕時劇情發展到最高潮,烏龜合唱隊跪在愛神面前,唱感恩歌,愛神微笑著,她那具有無比吸引力的裸體使她顯得高大起來。

  觀眾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有人叫著劇作者的名字,在雷鳴般的喝彩聲中,觀眾兩次鼓掌要求演員謝幕。「娜娜!娜娜!」的叫聲震響著。隨後,觀眾還未走完,大廳內就暗下來,成排腳燈熄滅了,大吊燈的光線變暗了,長長的灰色布罩從舞臺兩側的包廂上落下來,蓋住了樓廳的金色裝飾。那樣炎熱、人聲鼎沸的大廳,頓時仿佛沉睡了,發出一股黴味和塵土的氣味。繆法伯爵夫人站在她的包廂邊沿,等待觀眾離去,她站得挺直,身著柔軟暖和的皮衣,瞅著暗處。

  在走廊裡,觀眾向女引座員們催著要衣服,她們面對那些倒下來的衣服,個個忙得暈頭轉向。福什利和拉法盧瓦茲匆匆走在前頭,想目睹一下觀眾散場時的情景。前廳裡男人們排成一行,在兩邊的樓梯上,兩隊整齊而密集的觀眾還沒完沒了地往下走。斯泰內拉著米尼翁,走在前邊的人群中。德·旺德夫爾伯爵挽著布朗瑟·德·西弗裡走了。加加與其女兒似乎不知怎麼走是好,拉博德特趕緊去為她們找了一輛馬車,她們上車後,他還殷勤地給她們關上車門。誰也沒有看見達蓋內走過。那個逃學的中學生,臉上火辣辣的,決定到門前等待演員們出來,他向著全景胡同跑去,結果發現胡同的柵欄關著。薩丹站在人行道上,走過來用裙子撩擦他;由於心情不好,他粗暴地拒絕了她。她眼裡噙著欲望和無能為力的淚水,消失在人群中。一些觀眾抽著雪茄,一邊走,一邊哼著:

  黃昏時分,愛神在徜徉……

  薩丹又到了遊藝咖啡店前面,侍者奧古斯特讓她吃客人吃剩下來的糖。最後,一個胖男子高高興興地把她帶走了,一起消失在漸漸沉睡下來的大街的暗影中。

  還不斷有觀眾下樓梯。拉法盧瓦茲在等候克拉利瑟。福什利答應過等候呂西·斯圖華和卡羅利娜·埃凱母女倆。她們來了,佔據了前廳整整一個角落,在那兒大聲說笑,而此時,繆法夫婦正神態冷漠地從那兒走過。博爾德納夫正好推開一扇小門出來,福什利正式允諾他,要給他的戲寫一篇評論文章。這時,博爾德納夫汗流滿面,滿面紅光,仿佛被成功陶醉了。

  「這齣戲可以連演二百場,」拉法盧瓦茲恭維他道,「巴黎人都會絡繹不絕地來你的劇院看戲。」

  可是博爾德納夫惱火了,他猛然抬起下巴,示意拉法盧瓦茲看看擁擠在前廳裡的觀眾。這群吵吵嚷嚷的男人,個個口乾舌燥,眼睛紅似火,他們渾身發熱,心裡還想著娜娜。接著,博爾德納夫嚷道:

  「就叫我的妓院吧,固執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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