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娜娜 | 上頁 下頁 |
一(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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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什利剛剛受到伯爵夫人的邀請,便告辭了,因為他覺得再談那出戲是不適當的。拉法盧瓦茲最後走出包廂。剛才他在德·旺德夫爾伯爵的邊包廂裡,瞥見端端莊莊地坐著金色頭髮的拉博德特,他與布朗瑟·德·西弗裡緊坐在一起談話呢。 「啊!是這樣,」他一趕上他的表哥就說,「這個拉博德特認識所有的女人嗎?……他現在又與布朗瑟湊到一起了。」 「當然羅!他認識所有的女人,」福什利平心靜氣地回答,「親愛的,難道你是外星人嗎?」 這時走道裡的人已經少了一些。福什利剛要下樓,呂西·斯圖華便叫住他。她呆在走廊一頭的她的邊包廂門口。她說,包廂裡熱死了,於是她同卡羅利娜·埃凱母女倆呆在寬闊的走廊裡,嘴裡嚼著糖杏仁。一個女引座員與她們親熱地交談著。呂西與新聞記者爭執起來,她說他真殷勤,寧願上樓去看望其他女人,也不問一聲她們渴不渴!接著,她隨口說道: 「親愛的,你知道嗎?我覺得娜娜演得很好。」 她想讓他留在她的包廂裡,陪她看完最後一幕;但是,他還是走了,答應等散場後在出口處等她們。在樓下劇院門前,福什利和拉法盧瓦茲點燃了香煙。觀眾一個接一個從劇院臺階上走下來,堵在人行道上,在馬路上減弱的喧鬧聲中,呼吸著夜晚的新鮮空氣。 這時候,米尼翁拉著斯泰內進了遊藝咖啡館。他見娜娜獲得了成功,便熱情地談論起她來,一邊瞟著銀行家,他很瞭解銀行家,他曾兩次幫助銀行家欺騙自己的妻子羅絲,等銀行家的情欲一過,他又把他帶到羅絲的身邊,這時銀行家表現得既後悔又忠誠。咖啡館裡顧客很多,他們都擁擠在大理石桌子周圍;有些人匆匆忙忙站著喝咖啡;橫動的人頭映在高大的鏡子裡,一眼看不到頭的狹窄的大廳裡,三盞吊燈、仿皮漆布面子的長凳和鋪著紅地毯的螺旋樓梯都無限放大了。斯泰內走到第一廳裡,坐到一張桌子旁,這個廳臨大街,門已拆了,按照時令來說,拆得未免早了一些。福什利和拉法盧瓦茲從那兒經過時,銀行家叫住他們,說道: 「來跟我們一起喝杯啤酒吧。」 但是斯泰內的頭腦裡,總是縈繞著一個念頭:他想叫人把一束鮮花遞給娜娜。他終於叫來一個侍者,他親密地管他叫奧古斯特。米尼翁一邊聽著,一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斯泰內,他心裡有些惴惴不安,期期艾艾說道: 「去買兩束鮮花,奧古斯特,交給那個女引座員,兩個女主角各送一束,要在合適的時候交給她們,聽懂了嗎?」 在咖啡廳的另一頭,有一個姑娘,看上去年齡最多只有十八歲,她把頸背靠在一個鏡框上,一動不動地呆在一隻空杯子前,她像長時間等人未等到,神態迷惘了。她有一頭美麗、灰色天然鬈髮,模樣像是處女,一雙天鵝絨般的眼睛,顯得溫和而又天真;她穿著一條褪了色的綠綢袍子,頭戴一頂圓帽,由於常常挨耳光,帽子變破了。夜晚的涼風吹得她臉色發白。 「喲!原來是薩丹在這裡。」福什利瞥見那個姑娘悄聲說道。 拉法盧瓦茲問福什利是怎麼回事。哦!她是大街上的一名暗娼,算不了什麼。但是,由於她很下流,大家總愛逗她談話。於是,新聞記者拉大嗓門說道: 「薩丹,你呆在這兒幹啥?」 「無聊唄!」薩丹一動也不動,若無其事地回答。 四個男人聽了,開心得笑起來。 米尼翁向大家說,不必趕緊進場,第三幕佈置佈景就要花二十分鐘。可是表兄弟倆喝了啤酒,身上有些冷,因而想進場。於是,僅剩下米尼翁和斯泰內兩人,米尼翁把肘支在桌子上,面對面地對他說: 「嗯?這就說定了,我們到她家裡去,我給你介紹……你知道,這件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不必告訴我老婆。」 福什利和拉法盧瓦茲回到座位上後,發現第二排包廂裡坐著一位衣著端莊的漂亮婦人。陪她看戲的是一個神態嚴肅的男人,他是內務部辦公室主任,拉法盧瓦茲認識他,他在繆法家裡遇見過他。而福什利呢,他相信這位太太就是羅貝爾夫人,她是一位正經女人,只有一個情人,沒有第二個,而且她的情人是一位總是受人尊敬的人。 他們不得不轉過身來。達蓋內向他們嫣然一笑。現在娜娜已經獲得了成功,達蓋內不再躲躲閃閃了,剛才他在走廊裡還洋洋得意呢。坐在他旁邊的年輕的逃學中學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座位,他崇拜娜娜到了如癡如醉的程度。他想女人就應該像娜娜這個樣子。他興奮得漲紅了臉,情不自禁地把手套戴了又脫,脫了又戴。隨後,他聽見鄰座上的觀眾在談論娜娜,他便壯著膽子問道: 「對不起,先生,演戲的那位女子,您認識她嗎?」 「對,有點認識。」達蓋內對他的問話感到驚訝和猶豫,悄悄回答。 「那麼,您知道她的住址嗎?」 他如此生硬地問他,他氣得真想打他一記耳光。 「不知道。」他用冷漠的口氣回答道。 接著他轉過身子。那個金髮少年覺得剛才問題問得有些失禮,臉變得更紅了,感到惶惶不安。 開幕的鈴聲響了三次,女引座員一定要把存放的衣服還給觀眾,她抱著皮大衣和短外套,在進場的人流中走動著。雇來捧場者一見這一幕的佈景就鼓起掌來。 佈景是埃特納火山的一個山洞,山洞開鑿在一個銀礦裡,山洞的兩側猶如新鑄的銀幣閃閃發光,在山洞的盡頭,火神的鍛爐發出落日般的光芒。在第二幕中,月神同火神商量好,叫火神假裝出外旅行,好讓出位置來給愛神和戰神幽會。隨後,場上只剩下月神時。愛神就出場了。觀眾見娜娜身上一絲不掛,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寒顫。她坦然而又大膽,赤身裸體地出現在舞臺上,對自己的肉體的無比威力篤信無疑。她裹著一身薄紗,她那圓圓的肩膀,隆起的乳房,像噴嘴一樣挺直的粉紅色的奶頭,極其肉感並不停擺動的寬大臀部,肥胖的金髮女郎的大腿,以及整個身體,在那輕盈的白得像泡沫的料子下面都能讓人揣摩出來,看得清清楚楚。她猶如正從波濤中顯露出來,除了頭髮,沒有任何東西遮掩身體。每當娜娜舉起臂膀時,在排燈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腋窩下的金色腋毛。這時舞臺下沒有掌聲,誰也不笑了。男人們的臉上都露出嚴肅的神態,肌肉繃得緊緊的,鼻子收縮,口乾舌燥。仿佛有一陣微風吹過,風裡蘊藏著一種無聲的威脅。突然間,在這個姑娘的身上,出現了成年女人的特性,她變得令人不安,身上帶著女性的狂熱,開放了情欲的不可知的門戶。娜娜一直微笑著,那是一種犀利的微笑,仿佛要把男人吞噬掉。 「真沒想到!」福什利簡單地對拉法盧瓦茲說。 這時候,戰神頭上插著翎毛,匆忙去幽會,他受到兩個女神的夾攻。有一個場面,普律利埃爾演得很出色。戰神一方面受到月神的愛撫,月神在把他送交給火神之前,還想作最後一次努力,把他爭取過來;另一方面,他又受到愛神的愛撫,因為情敵當前,愛神更加精神抖擻。戰神沉醉在這些脈脈溫情之中,露出一副因受到百般照顧而怡然自得的神態。隨後是一部三重大合唱結束了這場戲。就在這時候,一個女引座員出現在呂西·斯圖華的包廂裡,向臺上扔下兩大束白丁香花。大家一起鼓起掌來。娜娜和羅絲·米尼翁向觀眾鞠躬致謝,普律利埃爾撿起兩束花。池座裡的一部分觀眾轉過頭來,對著斯泰內和米尼翁的樓下包廂微笑。銀行家的臉漲得通紅,下巴的肌肉微微抽搐,好像有什麼東西塞在喉嚨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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