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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IntroiboadaltareDei.」[拉丁語:讓我伏在上帝的神座之前。]蒙泰尼裡站在高大的祭壇上朗誦讚美詩,語調平穩。四周都是他手下的教士和侍祭。

  整個大教堂裝飾得金碧輝煌。從彙聚一起的人們所穿的節日盛裝,到懸掛火紅的帷幕和花圈的柱子,沒有一處黯然無光。

  敞開的入口掛上了鮮紅的門簾,炎熱的六月陽光通過門簾的褶皺發出耀眼的光芒,就像陽光映過麥田裡的紅色罌粟花瓣。

  各修道會的會友舉著蠟燭和火炬,各教區的教友舉著十字架和旗幟,照亮了兩側的小祭壇;遊行旗幟的絲綢褶皺在過道裡垂掛下來,鍍金的旗杆和流蘇在拱門之下閃閃發光。在彩色玻璃窗戶下,唱詩班教士的白色法衣呈現出繽紛的色彩;陽光照到內殿的地板上,閃耀著橘紅色、紫色和綠色的方形光斑。祭壇後面掛著一道閃亮的銀色織錦;紅衣主教穿著拖曳的白色長袍,他的身影襯著帷幕以及飾物和祭壇的燈光,站在那裡就像一尊被賦予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按照節日遊行的慣例,他只負責主持彌撒,並不參加慶祝活動,所以恕罪禱告結束以後,他離開了祭壇,緩步走向主教的寶座。在他經過時,教士和教友向他深深鞠躬。

  「恐怕主教閣下不大舒服,」一位神父對身旁的同伴低聲說道,「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蒙泰尼裡垂下腦袋,接受鑲嵌寶石的主教冠。擔任副主祭的教士給他戴上主教冠,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湊身向前輕聲耳語:「主教閣下,您病了嗎?」

  蒙泰尼裡略微轉過身來。他的眼神沒有作出反應。

  「請您原諒,主教閣下!」那位教士低聲說道,並且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走回自己的位置。他責備自己擾亂了紅衣主教的祈禱。

  熟悉的儀式繼續進行,蒙泰尼裡直挺挺地坐在那裡,紋絲不動。閃亮的主教冠和金絲錦緞法衣反射出絢麗的陽光,白色節日長袍的沉重褶皺拖在紅色的地毯上。百十支蠟燭的光亮照到他胸前的藍寶石上,並且照到深邃而又平靜的眼睛裡,可是他的眼裡卻沒有反光。聽到「Benedicite,patereminentissime」[拉丁語:請賜福吧,主教閣下。]時,他才向香爐彎腰祝福。陽光輝映寶石,他也許想起山中壯麗而又可怕的冰雪精靈,頭頂彩虹,身披飛雪,伸出雙手播撒祝福或者詛咒。

  奉獻聖餅時,他走下寶座,跪在了祭壇前。他的一舉一動含有一種怪異而又平靜的呆板。他隨後起身回到了他的座位上。身穿節日制服的騎巡隊少校坐在總督的後面,這時他低聲對負傷的上尉說道:「老紅衣主教無疑是心力交瘁。他的舉動就像機器一樣。」

  「活該!」上尉低聲回答。「自從頒佈了那道該死的大赦令,他就一直和我們過不去。」

  「可他還是作了讓步,同意設立軍事法庭。」

  「是,總算同意了。但是他磨了很長時間才作出了決定。

  天啊,天氣真悶!遊行時我們都會中暑的。可惜我們不是紅衣主教,一路上有華蓋罩在頭上——噓——噓——噓!我叔叔正看著我們呢!」

  費拉裡上校轉過身來狠狠地瞪著兩位年輕的軍官。經過昨天清晨那件莊重的事情,他處於一種虔誠、嚴肅的狀態,想要斥責他們對他所謂的「國家之痛苦需要」缺乏正確的認識。

  司儀開始指揮將要參加遊行的人們排成隊伍。費拉裡上校起身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然後走到內殿欄杆的前面,並且招呼其他的軍官跟隨在他的身後。彌撒結束以後,聖餅安放在聖體龕子的水晶罩子裡面,主持儀式的那位教士和手下的教士退進法衣室裡更衣。這時教堂裡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蒙泰尼裡仍然坐在那裡,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人世的喧囂海洋仿佛在他的身下四周湧起,並在他的腳下漸漸平息下來。有人把一隻香爐捧到他的面前,他機械地抬起了手,把香插進香爐裡,眼睛沒有旁視左右。

  教士們從法衣室裡走了回來,站在內殿裡等他下來。但是他仍舊一動也不動。副主祭上前彎腰為他取下主教冠,遲疑地低聲對他說道:「主教閣下!」

  紅衣主教轉過頭來。

  「你說什麼?」

  「您真的認為遊行不會累著您嗎?外面可是驕陽似火!」

  「驕陽又有什麼關係?」

  蒙泰尼裡說道,聲音冷漠而有分寸。教士再次以為冒犯了他。

  「請您原諒,主教閣下。我還以為您的身體好像不大舒服。」

  蒙泰尼裡站了起來,沒有答話。他在寶座的最高臺階停下了腳步,帶著同樣頗有分寸的聲音問道:「那是什麼?」

  他那法衣的裙裾拖下臺階,攤在內殿的地板上。他指著白色錦緞上一片火紅的色斑。

  「只是透過彩色玻璃窗戶映射的陽光,主教閣下。」

  「陽光?那麼紅嗎?」

  他走下臺階,跪在祭壇前,慢慢地來回晃動香爐。當他把香爐遞回去時,方格形狀的陽光照到他的頭頂和仰起的那雙睜大的眼睛,並往白色的法衣上投下鮮紅的光芒。手下的教士正在他的周圍疊起那件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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