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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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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關門離去以後,他靠在窗臺上,對著落日看了一會兒,好讓牛虻有點喘息的時間。 他離開窗戶,坐在地鋪的旁邊。「我已經聽說了,」他隨後說道,「你希望和我單獨談談。如果你覺得身體還行,想要對我說出你想說的話,我就洗耳恭聽。」 他說起話來非常冷漠,他的態度一貫生硬而又傲慢。在皮帶取掉之前,牛虻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受到嚴酷虐待和折磨的人。但是現在他回憶起了他們上次見面的情景,以及結束的時候自己受到的莫大侮辱。牛虻懶洋洋地把頭枕在一隻胳膊上,然後抬起頭來。他裝出了悠然自得的神態,這種才能他是具備的。當他的臉龐沒在陰影之中時,沒有人猜得出來他經歷了多大的磨難。但是當他抬起頭來時,明淨的夜色顯出他是那樣的憔悴和蒼白,最近幾天受到虐待的痕跡那樣清晰地烙在他的身上。蒙泰尼裡的怒氣平息了下來。 「恐怕你一直病得非常厲害,」他說,「這些我全然不知,對此我誠心表示歉意。否則我早就予以制止。」 牛虻聳了聳他的肩膀。「戰爭之中一切都是公平的。」他冷冷地說道。「主教閣下出於基督教的觀點,從理論上反對使用皮帶。但是想讓上校明白這一點,那就毫不公平了。他無疑不願把皮帶綁在自己的身上——我的情況也、也、也是如此。但是這個問題就看誰、誰、誰方便了。目前我是低人一等——你還、還、還想怎麼樣?多謝主教閣下能來看我,但是您來興許也是出於基、基、基督教的觀點。看望犯人——噢,對了!我給忘了。『對他們中的一個卑微小人行下功德』[引自《福音書》。]——不是什麼恭維話,但是卑微小人感謝不盡。」 「裡瓦雷茲先生,」紅衣主教打斷了他的話,「我來這裡是為了你——不是為了我。如果你不是你所說的『低人一等』,那麼在你最近對我說了那些話以後,我是永遠也不會跟你說話的。但是你享有雙重的特權,既是犯人又是病人,我無法拒絕前來。現在我已來了,你有什麼話要說?抑或你把我叫來,只是為了侮辱一位老人取樂嗎?」 沒有回答。牛虻轉過身去,一隻手擋住他的眼睛。 「非常抱歉,我想麻煩您一下,」最後他扯著嘶啞的聲音說道,「我能喝點水嗎?」 窗戶旁邊放著一隻水壺,蒙泰尼裡起身把它取來。當他伸出胳膊扶起牛虻時,他突然感到牛虻冰冷而又潮濕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像一把鉗子。 「把您的手給我——快——就一會兒,」牛虻低聲說道,「噢,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一分鐘。」 他倒了下去,把臉伏在蒙泰尼裡的胳膊上。他渾身抖個不停。 「喝點水吧。」過了一會兒,蒙泰尼裡說道。牛虻默默地喝了水,然後閉著眼睛躺在地鋪上。他自己無法解釋,在蒙泰尼裡的手碰到他的面頰時,他的心裡產生了什麼樣的感受。 他只是知道他這一生還沒有什麼比這更加可怕。 蒙泰尼裡把椅子挪近地鋪,然後坐了下來。牛虻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具死屍,煞白的臉拉得老長。沉默許久以後,他睜開眼睛,那種讓人難以忘懷的目光死死盯住紅衣主教。 「謝謝您,」他說。「我、我非常抱歉。我想——您問過我什麼話吧?」 「你還不宜交談。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明天我會儘量來的。」 「請您不要走,主教閣下——我的確沒什麼。我在想我這幾天有點心煩意亂,一半是裝的——如果您問上校,他會這麼跟您說。」 「我寧願得出我自己的結論。」蒙泰尼裡平靜地答道。 「上校也、也、也會這樣。您知道,有些時候,他的結論可是非常機智。看他的外表,您不、不、不會想到這一點。但是有時,他能冒出一個絕、絕、絕妙的主意。比如上上個星期五——我想是星期五吧,但是日子所剩無幾了,我對時間有、有點顛三倒四——反正我想要一劑、劑鴉片——我記得十分清楚。他走了進來,說如果我告訴他誰打、打開了鐵門,我就可、可以得到鴉、鴉片。我記得他說:『如果真病,你就會同意;如果你不同意,我認為這就證、證明了你在裝病。』我還不曾想過會有這麼滑稽。這事真是好笑——」 他突然發出一陣不大和諧的刺耳笑聲,然後猛地轉過頭來,看著沉默的紅衣主教。他接著說了下去,話說得越來越快,結結巴巴,所以他的話很難聽懂。 「您不、不、不覺得這事好、好笑嗎?當、當然不好笑了,你們這些宗、宗教人士從、從來就沒有什麼幽默感、感——你們抱著悲、悲、悲觀的態度看待一切。比、比如說那天夜晚在大教、教堂裡——您是多麼莊重!隨便說說——我裝、裝扮的朝聖者多、多麼叫人憐、憐憫!今晚您來到這裡,我不、不相信您能、能覺得有什麼好、好、好笑之處。」 蒙泰尼裡站起身來。 「我來是聽聽你有什麼話要說,但是我認為今晚你太激動了。醫生最好給你服用一片鎮靜劑,等你睡上一夜以後,我們明天再談。」 「睡、睡覺?噢、我會安穩入、入睡,主教閣下,等您同、同意上校的計、計劃——盎司的鉛、鉛就是絕、絕好的鎮靜劑。」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蒙泰尼裡調頭說道,吃驚地看著他。 「主教閣下,主教閣下,誠、誠、誠實是基督教的主、主要道德。您認、認、認為我不知、知道統領一直盡力爭、爭取您同意設立軍事法庭嗎?您最、最好還是同意吧,主教閣下。別的主、主教也會同、同意這麼做的,『Cosifanfutti』[大家都是這樣做的。]您這、這樣做好處頗多,壞處極、極少!真的,不、不值得為此整夜輾轉反側!」 「請你暫時別笑。」蒙泰尼裡打斷了他的話。「告訴我,這些你都是從哪裡聽說的,誰對你說的?」 「難、難、難道上校沒、沒有告訴過你,我是一個魔、魔、魔鬼——不是一個人嗎?沒有?他也沒、沒有對我說!呃,我是一個魔鬼,能夠發、發現一點人們心裡在想些什麼。主教閣下正在想著我是一個極其討、討厭的東西,您希望別、別人來處理我的問題,免得擾亂您那敏感的良心。猜得很、很對,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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