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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瓊瑪和牛虻沿著阿諾河邊默默地走著。他那滔滔不絕的狂熱勁兒好像已經消退了。他們離開裡卡爾多寓所以後,他就沒怎麼說話。瓊瑪見他默不做聲,心裡著實感到高興。和他在一起,她總是覺得難為情。比起平常來,她今天更是如此。因為他在會上的舉止使她大為困惑。

  到了烏菲齊宮時,他突然停了下來,然後轉身看著她。

  「你累了嗎?」

  「不累。為什麼?」

  「今晚也不特別忙嗎?」

  「不忙。」

  「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讓你陪我散會兒步。」

  「上哪兒呢?」

  「沒有什麼具體的地方,隨你喜歡上哪兒。」

  「可是為什麼呢?」

  他猶豫了一下。

  「我——不能告訴你——至少是現在,很難說出口。但是如果可以的話,就請來吧。」

  他突然抬起原先望著地面的眼睛,她看見他那眼裡的神情非常奇怪。

  「你是有什麼心事,」她平靜地說道。他從插在紐孔的那枝花上摘下了一片葉子,隨後開始把它撕成碎片。奇怪的是他那麼像誰呢?某個人的手指也有這個習慣,動作匆促而又神經質。

  「我遇到了麻煩,」他低頭看著雙手,聲音弱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我——今晚不想一個人待著。你來嗎?」

  「當然可以,你還是到我的寓所去吧。」

  「不,陪我找家餐館吃飯去吧。西格諾裡亞有家餐館。請你現在不要拒絕。你已經答應了!」

  他們走進一家餐館,他點了菜,但是根本就沒有動他自己的那一份。他執意一句話也不說,一邊在桌布上揉碎麵包,一邊捏著餐巾的邊角。瓊瑪覺得很不自在,然後開始想她不該同意到這兒來。沉默越發變得尷尬,可是她又不能開口談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那人仿佛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他終於抬起了頭,唐突地說道:「你願意去看雜耍表演嗎?」

  她吃驚地望著他。他怎麼想到了雜耍表演?

  「你見過雜耍表演嗎?」沒等她回答他又問道。

  「沒有,我看沒有。我並不認為那有什麼意思。」

  「很有意思的。我倒認為沒有看過的人,想要研究人民的生活是不可能的。我們回到克羅斯門去吧。」

  當他們到了那裡時,賣藝人已在城門旁邊支起了帳篷,刺耳的小提琴聲和咚咚作響的大鼓聲宣佈演出已經開始了。

  這是最粗俗的娛樂形式。幾名小丑、哈裡昆和玩雜技的、一名鑽圈的馬戲騎手、塗脂抹粉的科倫賓和那個做出各種乏味而又愚蠢滑稽動作的駝背,這就組成了全部的陣容。總的來說,那些笑話既不粗俗又不噁心,但是平淡而又陳腐。整場表演都沒有什麼勁兒。觀眾出於托斯卡納人那種天生的禮節,又是大笑又是鼓掌,但是實際上看得津津有味的還是那個駝子的表演,可是瓊瑪發現既不詼諧又不巧妙,只是扭腰曲背,動作古怪而又醜陋。觀眾卻模仿他的動作,他們把小孩舉到肩上,以便讓小傢伙們也能看見那個「醜人」。

  「裡瓦雷茲先生,你真的覺得這有吸引力嗎?」瓊瑪轉身對牛虻說道。牛虻正站在她的旁邊,胳膊摟著帳篷的一根木柱子。「在我看來——」

  她打住了話頭,仍舊不聲不響地看著他。除了那天她在裡窩那的花園門口站在蒙泰尼裡旁邊,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張人臉,臉上表現出一種深不可測、毫無希望的痛苦。她在看著他時想起了但丁筆下的地獄。

  這會兒一個小丑踏了駝子一腳,駝子一個轉身翻了一個斤斗,然後身體一癱,怪模怪樣地倒在圈子外面。兩個小丑開始說話了,這時牛虻好像從夢中醒了過來。

  「我們走吧?」他問。「抑或你還想再看一會兒?」

  「我想還是走吧。」

  他們離開了帳篷,穿過陰暗的草地走到河邊。有一段時間裡,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你認為表演怎麼樣?」過了會兒牛虻問道。

  「我認為這是一個無聊的行當,有一段表演在我看來實在令人不快。」

  「哪一段?」

  「呃,那些鬼臉,那樣地扭腰曲背。簡直醜陋不堪,沒有一點高明之處。」

  「你是說駝子的表演嗎?」

  她記得他對涉及自己身體缺陷的話題特別敏感,所以就避免具體提到這一段。但是現在是他自己觸及這個話題,所以她就作了回答。

  「是的,我一點也不喜歡這一部分。」

  「這可是人們最欣賞的表演。」

  「沒錯,這正是最糟糕的地方。」

  「因為它沒有藝術性?」

  「不—不,確實沒有藝術性可言。我的意思——因為它殘忍。」

  他微微一笑。

  「殘忍?你的意思是對那個駝子而言嗎?」

  「我的意思——那個人當然是一點也不在乎。毫無疑問,對他來說只是謀生的手段,就像騎手或者科倫賓一樣。但是這事讓人覺得不開心。丟人,這是一個人的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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