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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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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找點衣服。你這外套袖子上血跡斑斑,我可不能帶你上船。」 亞瑟低頭看看被窗戶柵欄拉破的袖子。手給擦破了,流出的血滴到了上面。那人顯然把他當成了殺人犯。哎,人家怎麼想沒有什麼關係。 過了一會兒,那個水手昂然走了回來,胳膊下夾著一個包裹。 「換上,」他小聲說道,「動作快點。我必須回去,那個猶太老頭沒完沒了,一個勁兒跟我討價還價,耽誤了我半個小時。」 亞瑟遵命照辦。剛一碰到舊衣服,他就本能地覺得噁心,不免有些縮手縮腳。所幸的是這些衣服雖然粗糙,但卻相當乾淨。當他穿上這套新裝束走進亮處以後,那個水手醉眼醺醺地打量著他,神情很是莊重。他煞有介事地點頭表示贊許。 「你這就行了,」他說,「就這樣,不要做聲。」亞瑟帶著換下的衣服,跟著他穿過迷宮似的彎曲運河和漆黑的狹窄小巷。這裡是中世紀遺留下來的貧民窟,裡窩那人把這叫做「新威尼斯」。幾座陰森森的古老宮殿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夾在嘈雜的邋遢的房舍和肮髒的庭院中間。這些宮殿兩邊各有一條污穢的水溝,淒慘慘地想要保持昔日的尊嚴,儘管知道這樣是徒勞無益的。他知道有些小巷是劣跡昭著的黑窩,裡面藏著小偷、亡命徒和走私犯,其他的小巷只是窮困潦倒之人的居所。 那個水手在一座小橋旁停下了腳步,四下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然後他們走下石砌的臺階,來到一個狹窄的碼頭上。橋下有一隻肮髒破舊的小船。他厲聲地命令亞瑟跳進去躺下,隨後他自己坐在船上,開始搖著小船劃向港口。 亞瑟靜靜地躺在潮濕漏水的船板上,身上蓋著那人扔來的衣服。他從裡面往外窺視那些熟悉的街道和房屋。 他們很快就過了橋,然後進入了一段運河,這裡就是城堡的護城河。巨大的城牆聳立在水邊,牆基很寬,越往上越窄,頂部是肅穆的塔樓。幾個小時以前,塔樓在他看來是多麼強大,多麼可怕!現在—— 他躺在船底,輕聲地笑了笑。 「別出聲,」那個水手小聲說道,「把頭給蓋住!我們快到海關了。」 亞瑟拉過衣服蓋在頭上。再往前劃了幾碼,小船停在用鏈子鎖在一起的一排桅杆前。這排桅杆橫在運河上,擋住了海關和城堡牆壁之間的那條狹窄水道。一位睡眼惺忪的官員打著呵欠走了出來,他提著燈籠在河邊俯下身。 「請出示護照。」 那個水手遞上他的正式證件。亞瑟在衣服下面憋得難受極了,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你是挑著夜晚的好時間回船啊!」那位海關官員不滿地說。「我看是出去狂歡了一陣吧。你的船上裝著什麼?」 「舊衣服。買的便宜貨。」他拿起那件馬甲給他看。那位官員放下燈籠,俯下身體,睜大眼睛看個究竟。 「我看沒事了。你可以過去了。」 他抬起柵欄,小船緩慢地劃進漆黑動盪的海水裡。劃了一段距離,亞瑟坐了起來,推開了衣服。 「船就在那裡。」那個水手默默地劃了一程,然後小聲說道。「靠近我,別說話。」 他爬上那艘巨大的黑色貨船側舷。看到這位不諳水性的人這麼笨手笨腳,水手心裡不禁暗自罵了起來。儘管亞瑟天生敏捷,如果處在他這個位置,大多數人都會比他更加笨拙。 平安地上了船後,他們小心翼翼,從黑乎乎的巨大纜索和機器之間爬了過去,然後到達一個艙口前。那個水手輕輕地掀起艙蓋。 「下去!」他小聲說道。「我馬上就回來。」 底艙不僅潮濕陰暗,而且散發出一種惡臭,讓人難以忍受。亞瑟起先本能地直往後退,生皮和脂油的惡臭嗆得他透不過氣來。這時他想起了「懲戒室」,然後走下了梯子,聳了聳肩膀。看來不管到了哪裡,生活都是一樣的,醜陋,腐朽,毒蟲遍地,充滿了可恥的秘密和陰暗的角落。生活還是生活,而他必須設法過得好一些。 過了幾分鐘,那個水手走了回來,手裡拿著東西。因為光線很暗,所以亞瑟看不清是些什麼。 「現在把表和錢給我。快點!」 亞瑟趁黑成功地留下了幾枚硬幣。 「你必須給我弄點吃的,」他說,「我快餓死了。」 「我已經給你帶來了,就在這兒。」那個水手遞給他一隻水壺、一些餅乾和一塊鹹肉。「現在記住,明天早晨海關官員前來檢查時,你必須藏在這只空桶裡,就在這裡。在我們開到公海上之前,你給我像只老鼠一樣靜靜地待在這裡。到了可以出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要是讓船長看到了,那你就完蛋了——就這些!把喝的放好了嗎?晚安!」 艙蓋合上了,亞瑟把寶貴的「喝的」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爬上一個油桶吃著肉和餅乾。完了他縮成一團,睡在肮髒的地板上,生平他這是第一次不作祈禱而睡覺。黑暗之中,老鼠在他周圍跑來跑去。但是老鼠持續發出的噪音、貨船的顛簸和令人作嘔的油臭,以及明天可能暈船的擔心,全都沒有讓他睡不著覺。他毫不在乎這一切,就像他毫不在乎那些名譽掃地的破碎偶像。只是在昨天,它們還是他崇拜的神靈。 (第一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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