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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3)


  亞瑟抬起了頭。他的臉上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氣和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張蠟制的面具。

  「你、你不認為,」他輕聲說道,奇怪的是他說話支支吾吾的,有些口吃,「這、這——一切——非、非常——好笑嗎?」

  「好笑?」傑姆斯把他的椅子從桌邊挪開,坐在那裡瞪眼看著他。他嚇得發不出火來。「好笑?亞瑟,你發瘋了嗎?」

  亞瑟突然仰起頭來,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狂笑。

  「亞瑟!」船運老闆大聲叫道,因為氣憤而抬高了嗓門,「你竟然這樣輕浮,這使我感到很意外。」

  沒有回答,只是一陣接著一陣的大笑,笑得那麼響亮,笑得那麼有力,以至於傑姆斯開始懷疑這裡是否有比輕浮更嚴重的事情。

  「活像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他喃喃地說道,隨即轉過身去,鄙夷地聳了聳肩膀,並在屋子裡不耐煩地踱來踱去。「真的,亞瑟,你比朱麗亞還不如。好了,別笑了!我可不能在這裡等上一整夜。」

  他也許還不如請求十字架從底座上下來。亞瑟對於抗議或者規勸不再顧忌了,他只是放聲大笑,不停地笑著。

  「豈有此理!」傑姆斯說道,他終於停止了氣急敗壞的踱步。「你顯然是激動過分,今晚已經失去了理智。如果你這樣下去,我就沒有辦法和你談事。明天早晨吃過早餐以後找我。

  現在你最好還是上床睡覺吧。晚安。」

  他走了出去,隨手關上了房門。「現在還要面對樓下那個歇斯底里的人。」他喃喃地說道,隨即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開。

  「我看那兒又會哭開了!」

  瘋狂的笑聲從亞瑟的嘴唇上消失了。他從桌上抓起錘子,然後撲向十字架。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他突然清醒了過來。他站在空蕩蕩的底座前面,手裡仍然拿著錘子,破碎的塑像散落在他的腳邊。

  他扔下錘子。「這麼容易!」說罷轉過身去。「我真是一個白癡!」

  他坐在桌邊喘著粗氣,額頭伏在雙手裡。他隨即站了起來,走到盥洗池跟前,端起一壺冷水澆到他的頭上。他走了回來,十分鎮靜,並且坐下來考慮問題。

  就是為了這些東西——為了這些虛偽而又奴性的人們,這些愚昧而又沒有靈魂的神靈——他受盡了羞辱、激情和絕望的種種煎熬。他準備用一根繩子吊死自己,當真,因為一個教士是個騙子。他現在聰明多了。他只需抖掉這些毒蟲,重新開始生活。

  碼頭有許多貨船,很容易就能藏在其中的一艘貨船裡,偷偷乘船逃走,到達澳大利亞、加拿大、好望角——不管什麼地方。隨便到哪個國家,只要遠在天邊。至於那裡的生活,他可以看看再說,如果不適合他,他可以再到別的地方。

  他拿出錢包。只有三十三個玻裡,但是他的手錶還是值點錢的。這就能幫他挨過一段時間,不管怎樣都沒有什麼要緊的——反正他都要挺下去。但是他們會找他的,所有這些人都會找他的。他們當然會到碼頭查詢。不,他必須給他們布下疑陣——使他們相信他死了。然後他就自由自在——自由自在。一想到伯頓一家將會尋找他的屍體,他不禁暗自笑了起來。那會是一場多麼好笑的鬧劇啊!

  他拿過一張紙來,隨手寫下了所想到的幾句話:

  我相信過您,正如我曾相信過上帝一樣。上帝是一個泥塑的東西,我可以用錘子將它砸碎。您卻用一個謊言欺騙了我。

  他折起這張紙,寫上蒙泰尼裡親啟的字樣。然後他又拿過另一張紙,寫下了一排字:「去達賽納碼頭找我的屍體。」然後他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間。當他經過母親的畫像時,他抬頭哈哈一笑,聳了聳肩膀。她也欺騙了他。

  他輕手輕腳地經過了走廊,拉開了門閂,走到大理石樓梯上。樓梯又大又黑,能夠發出回聲。在他往下走時,樓梯好像張開了大口,像是一個陰暗的陷阱。

  他走過庭院,謹慎地放輕腳步,以免驚醒吉安·巴蒂斯塔。他就睡在一樓。後面堆藏木柴的地窖有一扇裝著柵欄的小窗,對著運河,離地面不過四英尺。他想起生銹的柵欄已經斷裂,只要稍微一推就能弄出一個豁口,然後鑽出去。

  柵欄很堅固,他的手擦破了,外套的袖子也扯壞了。但是這沒有什麼關係。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街道,沒有看見一個人。黑漆漆的運河沒有一點動靜,這條醜惡的壕溝兩邊是筆直細長的堤岸。未曾體驗過的世界也許是一個令人掃興的黑洞,但是它根本就不可能比他丟開的這一角更加沉悶和醜陋。

  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這是一個討厭的小天地,死水一潭,充滿了謊言和拙劣的欺騙,以及臭氣熏天的陰溝,陰溝淺得連人都淹不死。

  他沿著運河堤岸走著,然後來到梅狄契宮旁的小廣場上。

  就是在這個地方,瓊瑪伸出雙臂,綻開那張楚楚動人的面容跑到他跟前。這裡有一段潮濕的石階通往護城河,陰森森的城堡就在這條污濁的小河對面。他在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條小河是多麼粗俗和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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