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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亞瑟,我可是有話在先。你至少應該遵照我的要求,坐等我們回來吧。」朱麗亞闖進屋裡,怒氣衝衝地說道,「你看來是認為我們合該在門口恭候半個小時——」

  「我親愛的,是四分鐘。」傑姆斯溫和地予以糾正。他尾隨妻子的粉緞長裙走進屋裡。「我當然認為,亞瑟,你這樣做不大——不大成體統——」

  「你們想幹什麼?」亞瑟打斷了他的話。他站在那裡,手扶著房門。他就像是一隻被困的動物,偷偷看看這個,然後又偷偷看看那個。但是傑姆斯反應遲鈍,朱麗亞又在氣頭上,所以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伯頓先生為他妻子拉過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在膝蓋處扯直他那條新褲子。「我和朱麗亞,」他開口說道,「覺得我們有責任跟你嚴肅地談談——」

  「今天晚上不行,我——我不大舒服。我頭疼——你們必須等一等。」

  亞瑟的聲音有些異樣,含含糊糊的。他神情恍惚,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傑姆斯吃了一驚,四下裡看了一下。

  「你怎麼啦?」他著急地問道,突然想起了亞瑟來自那個傳染病的溫床。「我希望你不是得了什麼病。你看上去很像是在發燒。」

  「胡說八道!」朱麗亞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他只是在裝腔作勢,因為他羞於面對我們。過來坐下,亞瑟。」

  亞瑟慢慢地走過去,坐在床上。「嗯?」他疲憊地說道。

  伯頓先生咳嗽了幾下,清了清喉嚨,捋了捋他那已夠整潔的鬍子,然後再次開始道出那番經過準備的話來:「我覺得我有責任——我負有痛苦的責任——跟你嚴肅地談談你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結交——呃——那些無法無天、殺人越貨之徒,以及——嗯——那些品行不端的人。我相信你,也許只是糊裡糊塗,而不是已經墮落了——呃——」

  他停了下來。

  「嗯?」亞瑟又這麼說道。

  「哎,我不希望難為你。」傑姆斯接著說道,看到亞瑟那副疲倦的絕望神態,他不由自主地緩和了一下語氣。「我十分願意相信你是被壞夥伴引入了歧途,因為你年紀輕輕,缺乏經驗,還有——呃——魯莽,以及——呃——你具有一種輕率的性格,我怕是從你母親那裡繼承下來的。」

  亞瑟的眼光緩緩轉到母親的畫像上,然後又收回眼光,但是他沒有說話。

  「但是我相信你會明白的,」傑姆斯繼續說道,「我們這是一個為人推崇的家庭,要我收留一個在大庭廣眾之下辱其門風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嗯?」亞瑟又重複了一遍。

  「那好,」朱麗亞厲聲說道。她啪的一聲合上了扇子,然後把它放在膝蓋上。「亞瑟,除了『嗯』這麼一下,你就不能行行好,說點別的什麼嗎?」

  「當然了,你們認為怎麼合適就怎麼做。」他慢吞吞地說道,身體一動不動。「不管怎樣都沒有關係的。」

  「沒有——關係?」傑姆斯重複說道,驚得目瞪口呆。他的妻子哈哈大笑,並且站起身來。

  「噢,沒有關係,是嗎?那好,傑姆斯,我希望你現在明白了你能從這個人那裡指望得到多少報答。我告訴過你好心得不到好報,對一個投機鑽營的女天主教徒和他們的——」

  「噓,噓!親愛的,不要計較這事!」

  「別胡說八道了,傑姆斯。不要感情用事了,我們已經受夠了!一個孽種竟然充作這個家庭的成員——他該知道他的母親是個什麼東西了!我們為什麼要負擔一個天主教教士一時風流而養下的孩子呢?這兒,瞅瞅!」

  她從口袋裡扯出一張業已揉皺的紙來,隔著桌子朝亞瑟扔了過來。亞瑟把它攤開,上面的字是她母親的筆跡,署名的日期是他出生前四個月。這是一封寫給她丈夫的懺悔書,落有兩個簽名。

  亞瑟的眼光緩慢地移到這張紙的下端,繞過拼成她名字的潦草字母,看到那個遒勁而又熟悉的簽名:「勞倫佐·蒙泰尼裡」。他凝視這張懺悔書,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一言不發,折起這張紙,把它放下來。傑姆斯站起身來,挽起了他的妻子。

  「行了,朱麗亞,就這麼著吧。現在下樓去吧。時候不早了,我想和亞瑟談點小事。你不會感興趣的。」

  她抬眼看看他的丈夫,然後又看看亞瑟。亞瑟正默默地凝視著地板。

  「我看他有些犯傻。」她小聲說道。

  當她撩起裙子的後擺走出房間以後,傑姆斯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然後走回到桌旁他那把椅子跟前。亞瑟仍舊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亞瑟。」傑姆斯溫和地說道,現在朱麗亞已經不在這裡,聽不到她說些什麼了。「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我感到非常遺憾。

  也許你還是不知道它要好些。可是,一切都已過去了。我感到高興的是你表現得這樣克制。朱麗亞有——有點激動,女人總是——反正我不想太難為你。」

  他打住話頭,看看他的好言好語產生了什麼效果。但是亞瑟仍舊紋絲不動。

  「當然了,我親愛的孩子,」傑姆斯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這樣的事情讓大家都感到不愉快,我們對此只能保持緘默。

  我的父親非常慷慨,在她承認失身以後並沒有和她離婚。他只是要求那個勾引她誤入歧途的男人立即離開這個國家。你也知道,他去了中國當了一名傳教士。就我來說,我是反對你在他回來後和他來往的。但是我的父親最後還是同意讓他來教你,條件是他永遠也別企圖看望你的母親。說句公道話,我必須承認他倆始終都忠實地執行了這個條件。這是一件讓人引以為憾的事情,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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