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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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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亞瑟按響維亞·波拉大街那座豪華住宅的門鈴時,天早已黑了下來。他想起自己一直是在街上遊蕩。但是在哪兒遊蕩,為什麼,或者遊蕩了多長時間,他一無所知。朱麗亞的小廝打開了門,呵欠連天,看見他這張憔悴而無表情的臉,他意味深長地咧嘴笑笑。少爺從監獄回到了家裡,竟像一個「爛醉如泥、衣衫不整」的乞丐,在他看來是個天大的笑話。 亞瑟走到樓上。他在二樓遇見走下來的吉朋斯,他板著臉兒,擺出一副高深莫測、不以為然的神態。他試圖低聲道上一句「晚安」,然後從一旁走過去。但是吉朋斯這個人要是覺得你不順他的心,你要想從他身邊經過他可是不依不饒。 「先生們都已出去了,先生。」他說,同時帶著挑剔的目光打量亞瑟零亂的衣服和頭髮,「他們和女主人一起參加一場晚會去了,大約要到十二點才回來。」 亞瑟看看手錶,現在是九點鐘。噢,行啊!他還有時間——有的是時間…… 「我的女主人要我問你是否願意吃點晚飯,先生。還說她希望你能等她,因為她特別希望今晚和你談談。」 「我什麼也不想吃,謝謝你。你可以告訴她我沒有上床。」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自他被捕以後,裡面的一切都沒變化。蒙泰尼裡的畫像還是他那天放在桌上的,十字架還像以前那樣立在神龕裡。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側耳傾聽。但是宅子裡靜悄悄的。顯然沒有人前來打擾他。他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然後鎖上了門。 他就這樣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沒有什麼可想的,也沒有什麼使他操心的事情。只是泯滅一個討厭而又無用的意識,此外再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可是看來還有一件愚蠢而又盲目的事情。 他還沒有下定自殺的決心,而且對此也沒有想得太多。這是一件顯而易見、無可避免的事情。他甚至沒有明確地想過挑選什麼方法自殺,要緊的是把這一切儘快了結——做完之後忘得一乾二淨。他的房間沒有什麼武器,甚至連小刀都沒有。但是這不要緊——一條毛巾就行,或者把床單撕成碎片也行。 窗戶的上面正好有一枚大釘子。這就行了,但是它必須堅固,能夠經受住他的重量。他站在一把椅子上試了試釘子,釘子並不十分堅固。他又跳下椅子,從抽屜裡拿來一把錘子。 他敲了幾下釘子,然後正要從床上撕下一塊床單。這時他突然想起來他沒有祈禱。一個人在死前當然要作祈禱,每一個基督徒在死前都作祈禱。對於一個行將死去的人,還有特別的祈禱文呢。 他走進神龕,在十字架前跪了下來。「萬能而慈悲的上帝——」他朗聲祈禱。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不再往下說了。這個世界的確變得越來越無聊了,沒有什麼值得祈禱或者詛咒。 基督對這種麻煩又知道什麼呢?從來沒有遭受這種麻煩的基督知道什麼呢?他只是被出賣了,就像波拉一樣。他並不曾因為被騙而出賣別人。 亞瑟站起身來,仍舊習慣地在胸前畫了十字。他走到桌子跟前,看見上面放著一封信。信是蒙泰尼裡的筆跡,是寫給他的。信是用鉛筆寫的: 我親愛的孩子:在你釋放的這一天不能見你,對我來說實在讓我感到莫大的失望。可是我被請去看望一個快要過世的人。我要到很晚才能回來。明天一早過來看我。急草。勞·蒙。 他歎息一聲放下信來,看來這件事對Padre打擊確實很大。 街上的人們笑得多麼開心,聊得多麼暢懷!自他出生以後一切都沒有變化。至少他周圍那些日常繁瑣的小事不會因為一個人、一個活人死去而變化。一切都像從前那樣。噴水池的水還在濺蕩,屋簷下的麻雀還在嘰嘰喳喳地叫著。昨天是這樣,明天還是這樣。對他來說,他已經死了——一了百了地死了。 他坐在床邊,雙手交叉抓住床頭的欄杆,額頭枕在胳膊上。時間還多的是。而且他的頭還疼得厲害——大腦中央好像疼得很。一切都是那麼乏味,那麼愚蠢——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前門的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他吃了一驚,簡直喘不過氣來。他用雙手扼住了喉嚨。他們已經回來了——他坐在這裡想入非非,任由寶貴的時間流逝——現在他必須看到他們的面孔,聽到他們冷酷的聲音——他們會嗤之以鼻,大發議論——要是他有把刀子該有多好…… 他絕望地環視四周。他母親做針線的籃子就在小櫃子裡,籃子裡當然會有剪子。他可以絞斷一根動脈。不,床單和釘子更安全,如果他有時間的話。 他從床上掀下床罩,發瘋似的撕下一條布來。樓梯裡響起了腳步聲。不,這條布太寬了。用它打結會不牢的,而且一定要留出一個套索。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快。血液撞擊著他的太陽穴,並在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 快點——快點!噢,上帝啊!再給五分鐘的時間吧!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那條撕下的布條從他手中掉了下來,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屏住呼吸聽著。有人扭動了門把,然後朱麗亞扯著嗓門叫道:「亞瑟!」 他站了起來,喘著粗氣。 「亞瑟,請把門給打開。我們在等著呢。」 他撿起撕壞的床罩,把它塞進抽屜裡,然後匆忙把床撫平。 「亞瑟!」這一次是傑姆斯在喊門,而且有人在不耐煩地扭動門把。「你睡著了嗎?」 亞瑟環視屋子,看見一切都已藏了起來,然後打開了房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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