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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通過直接去全國各地旅行,我發現,屠殺和掠奪一點兒也沒有停止。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兇手,甚至最親密的朋友也不例外。

  往往不必拿出槍、套索、烙鐵——他們已經發現更陰險、更窮凶極惡的方法來折磨和屠殺他們自己。對我來說,最難以忍受的痛苦是我話還未出口,就讓人把它消滅了。通過痛苦的經驗我學會了保持沉默;我學會了默默坐著,甚至笑眯眯的,而實際上我嘴上冒泡。我學會同所有這些看上去天真無邪的惡魔握手,並對他們說:「你們好!」而他們卻只是在等著我坐下來,好吸我的血。

  當我在客廳裡我的史前書桌前坐下來的時候,怎麼可能使用這種強姦與謀殺的代用語言呢?我孤身一人在這偉大的暴力半球中,但是就人類而言,我不是孤身一人。我在由閃著磷光的殘酷之火所照亮的物的世界中很孤獨。我讓一種無法釋放的能量搞得神志不清,要釋放能量除非是用來造成死亡和做無益之事。我不能上來就作一個詳盡的聲明——這意味著穿拘束衣或者上電椅。我就像一個在地牢中監禁了太久的人——不得不緩慢地、踉踉蹌蹌地摸索著走路,免得跌倒,被人踩上;我不得不逐漸習慣于自由所包含的懲罰;我不得不長出一層新表皮,保護我不受天上這種燃燒一般的光線傷害。

  那個卵巢世界是生命節奏的產物。小孩子一生下來,他就成為世界的一部分,在這個世界上不僅有生命節奏,而且有死亡節奏。活著,不惜一切代價活著的狂熱願望,不是我們身上的生命節奏的結果,而是死亡節奏的結果。不僅沒有必要不惜一切代價來繼續活著,而且如果生活令人討厭,那它就是絕對錯誤的。這種出於戰勝死亡的盲目衝動而要使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種播種死亡的手段。每一個沒有充分接受生活,不增長生命的人都在幫著以死亡充滿世界。做最簡單的手勢可以傳達最高的生命意識;以全身心說出的一個詞可以賦予生命。活動本身沒有意義:它常常是一個死亡標誌。由於簡單的外部壓力,由於環境和榜樣的力量,由於活動造成的社會趨勢,人們會成為可怕的死亡機器的一部分,例如,像美國。

  個精力充沛的人關於生活、和平、現實等知道些什麼?美國任何一個精力充沛的個人關於智慧、能量,關於一個衣衫襤褸、正坐在樹下沉思的乞丐知道些什麼?什麼是能量?什麼是生活?人們只須讀一讀科學課本和哲學課本那些愚蠢的廢話,就能明白,這些精力充沛的美國人其智慧多麼一錢不值。聽著,他們讓我運轉,這些瘋狂的馬力惡魔;為了打破他們的瘋狂節奏,他們的死亡節奏,我不得不採取一種波長,在我在自己內部找到真正的支持以前,這種波長至少可以破壞他們定下的節奏。當然,我不需要我放在客廳裡的這張笨重而奇形怪狀的古老書桌;當然,我不需要成半圓形擺在周圍的十二把空椅子;我只需要可以在其中寫作的小天地,以及第十三把椅子,把我帶出他們使用的黃道十二宮圖,將我放在天外天裡。但是,當你逼得一個人幾乎發瘋的時候,當他自己很驚奇地發現他仍然有某種抵抗力,某種他自己的力量時,你就會發現這樣一個人的行為非常像原始人。這樣一個人不僅容易變得冥頑不化,而且迷信,相信魔術,施行魔術。這樣一個人已經超越了宗教——他吃苦頭就吃在他的篤信宗教上。這樣一個人成為一個單狂者,只專心於做一件事,這就是衝破施於他的邪術。這樣一個人已經超越了扔炸彈,超越了反叛;他要停止做出反應,無論是惰性的反應還是兇猛的反應。這個世上的人中之人要使行為成為生命的顯示。如果在實現他的可怕需求的過程中,他倒行逆施起來,變得孤僻,說話結結巴巴,證明完全不適應社會,因而無法掙錢活命,那麼,你知道,這個人已經找到了回到子宮去,回到生命之源去的方法;明天,他不是作為一個你使他成為的那種可鄙的嘲笑對像,而是作為一個憑自己真本事的人站出來,這時候,世界上的所有力量都將對付不了他。

  從他在史前書桌上用來同世界上的古人交流的原始密碼,產生了一種新的語言,它穿過當時的死亡語言,就像無線電穿過暴風雨。在這個波長中沒有魔術,就像子宮中沒有魔術一樣。

  人們很寂寞,無法相互交流,因為他們的所有發明只表達死亡。

  死亡是統治行為世界的自動機。死亡是沉默的,因為它沒有嘴。

  死亡從不表達任何事。死亡也是神奇的——在生命之後。只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才張開嘴說話,只有一個說「是」,「是」,「是」,一個一再說「是」的人才能張開雙臂,擁抱死亡而不知害怕。死亡是一種報償,是的!死亡是完成的結果,是的!死亡是冠與盾,是的!但是,使人孤立,使他們痛苦、恐懼、寂寞,給他們沒有結果的能量,讓他們充滿只能說「不」的意志,這卻根本不是死亡。任何人在發現了自己,發現了他自己的節奏,也就是生命節奏的時候寫下的第一個字就是「是」!他此後寫的一切都是「是」,「是」,「是」——以億萬種方法表達的「是」。沒有一種精力,無論有多麼巨大——甚至一億死魂靈的精力——可以同一個說「是」的人相對抗。

  戰爭在進行,人們正被屠殺,一百萬,兩百萬,五百萬,一千萬,兩千萬,最終一億,然後十億,每一個人,男女老少,直到最後一人。「不!」他們在喊。「不!他們不准通行!」然而每一個人都通行無阻;每一個人都有一條自由通道,無論他喊「是」還是「不」。在這種精神上的破壞性滲透作用的成功顯示當中,我坐在大書桌旁邊,腳翹在上面,試圖同亞特蘭蒂之父宙斯,同他失去的後代交談,一點兒也不知道,阿波利奈爾在停戰前一天將死在一所陸軍醫院,一點兒不知道在他的「新作」中,他已經寫下了這幾句不可磨滅的詩行:「寬容吧!當你將我們,同代表完美秩序的人們相比。

  我們到處尋找冒險,

  我們並非你的仇敵。

  我們將給你一大片陌生領地,

  在那裡神秘之花正等人來摘齲」

  我一點兒不知道,在這同一首詩中,他還寫道:「同情我們吧!我們始終戰鬥在無垠未來的邊陲,同情我們的過失,同情我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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