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南回歸線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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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樣一個人沒治了,我就是我,世界就是世界。世界分成三個部分,其中兩個部分是肉丸和意大利麵條,另一個部分是巨大的楊梅大瘡。那個線條清晰、樣子高傲的妞也許是一隻冷冰冰的雌火雞,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臭窟窿眼兒。超越了絕望和幻滅,就不會有更糟糕的事,你的無聊會得到補償。沒有什麼比機械時代的機械眼睛哢噠哢噠照下的明快歡樂更討厭、更空虛了,生活在一隻黑匣子裡成熟,一張負片在酸的作用下,產生出一個瞬息間的虛無影像。在這瞬息間的虛無的最靠外的邊緣上,我的朋友麥克格利高爾來了,他站在我旁邊,同他在一起的是他講的那個叫作波拉的淫狂女子。她走起路來扭動腰肢,站住時亭亭玉立,放蕩而瀟灑,集男女兩性之優點於一身。她的所有動作都從腰部發出,總是保持平衡,總是準備好流動,飄逸,纏繞,摟抱,眼睛滴溜溜亂轉,腳尖來回晃動,身上的肉就像微風吹過湖面,微微起著漣漪。這是性幻覺的具體體現,這個海上女妖在那個瘋子懷抱裡蠕動。我看著他們倆在舞池裡抽風似地一寸一寸扭動;他們就像發情的章魚一股扭動。在晃動的觸鬚之間,音樂閃閃發光,現在闖進來一股精液與玫瑰香水的瀑布,形成一個粘乎乎的噴管,一根沒有腿而直立的柱子,重又像粉筆一樣倒下,使腿的上部晶瑩發亮,一匹斑馬站在金色果汁軟糖化成的池子裡,一條腿上有條紋,另一條腿已熔化。一條金色的果汁軟糖章魚,有橡皮鉸鏈和熔化的蹄子,它的性已被取消,擰成了一個結。在海底,牡蠣正患著舞蹈症,有一些牙關緊閉,有一些有雙重關節的膝蓋。音樂被灑上了耗子藥,灑上了響尾蛇的毒汁,灑上了梔子的惡臭、神聖的犛牛唾液、麝鼠的臭汗、麻風病人的甜蜜懷念。這音樂是腹瀉,是一灘汽油,和蟑螂、臭狗屎合在一起,污濁不堪。喋喋不休的調子是麻風病人的泡沫與流涎,是私通的黑鬼被猶太人操出來的虛汗。整個美國都處在長號的嘈雜聲中,處在派駐洛馬角、波特基特、哈特拉斯角、拉布拉多半島、卡納西以及中途一些地方的臭河馬的那種破碎嘶叫聲中。章魚像一個橡皮玩藝兒似地在跳著舞——名不見經傳的斯普伊頓·杜依維爾的倫巴。小妖精勞拉正在跳倫巴,她的性感像魚鱗般一片片撒下,像牛尾般糾纏不休。在長號的肚子裡躺著美國的靈魂,心滿意足地放著響屁。沒有東西白白浪費掉——哪怕是最輕的一聲屁。 在金色甜蜜的幸福夢中,在浸透了尿與汽油的舞蹈中,美洲大陸的偉大靈魂像章魚一般遊得飛快,所有的帆都張開,艙蓋關閉,馬達像大型發電機般轟鳴。照相機哢嚓一聲拍下來的偉大而生氣勃勃的靈魂,在熱烈的發情期中,像魚一樣冷血,像粘液一樣滑膩,混雜在海底的人們的靈魂,眼睜睜地巴望,在欲火中煎熬。星期六晚上的舞蹈,在垃圾桶裡腐爛的羅馬甜瓜的舞蹈,剛擤的濃鼻涕和搽在痛處的粘藥膏的舞蹈,投幣機器和發明這些機器的怪獸們的舞蹈,左輪手槍和使用左輪手槍的軟蛋們的舞蹈,鐵頭棍棒與把腦漿打得稀爛的利器的舞蹈。磁力世界、不發火花的火花、完好機械的輕聲震顫、轉盤上的快速賽跑、與票面價值相等的美元,以及枯死、殘缺的森林等等的舞蹈。靈魂跳著空虛舞蹈的星期六晚上,每一個跳舞者都是金錢(癬)夢舞蹈症中的一個功能單位。小妖精勞拉舞動著她的窟窿;她的玫瑰花瓣般甜蜜的嘴唇,牙齒是滾珠軸承離合器;她的圓滾滾的帶插座的屁股。他們一寸一寸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把那具正在交媾的屍體推來搡去。然後砰地一聲!像拉開關一樣,音樂戛然停止,跳舞的人隨之分開,手腳一動不動,就像沉到杯子底部的茶葉。現在空氣中彌漫著說話聲,慢吞吞地噝噝作響,就像魚在鐵板上烤的聲音。這些空虛靈魂的廢渣滿處飛揚,就像在高高的樹枝上的猴子一般,喋喋不休。彌漫著說話聲的空氣從排氣孔排出去,又在睡夢中經過帶波紋的煙囪轉回來,像羚羊一般跑得飛快,像斑馬一樣花紋斑斑,一會兒如軟體動物似的靜靜躺著,一會兒吐出火焰。小妖精勞拉像塑像一般冰涼,她的陰部已經腐蝕,她的頭髮音樂般地狂喜。勞拉快要睡著了,她默不作聲地站著,她的話就像花粉從霧中飄過。 彼特拉克的勞拉坐在出租汽車裡,每一個詞都從計程器裡迴響出來,然後不起作用,然後麻木不仁。蛇怪勞拉完全是由石棉製成的,一嘴泡泡糖,走到火刑柱那裡。「棒極了」,是她掛在嘴上的話語。海貝笨重的、帶凹槽的唇狀物,勞拉的嘴唇,失去了天國之愛的嘴唇。在偏向運動的霧氣中隱隱約約飄然而過。 游離拉布拉多海岸的貝殼狀嘴唇,釋放出最後一堆喃喃作響的殘渣,往東翻滾著泥漿潮,朝星空散發著碘的迷霧。迷人的勞拉,最後一位彼特拉克,在朦朧中睡去。世界不是灰色的,而是缺乏欲望的光澤,那種斷斷續續的睡眠,像竹子一般一截一截,帶著背對著你睡覺的那種清白。 這在一團漆黑當中,在狂亂的子虛烏有的空空如也的一無所有中,留下了一種十足沮喪的無望感,就像絕望到了極點,那只是快樂的死亡幼蛆同生命之間極其微小的差距。物極必反,絕望到極點,狂喜重又開始,而且越來越發展,生命重新興旺發達,成為平庸的摩天大樓,高高聳立,拽著我的頭髮和牙齒,令人討厭地發出空洞的快樂的嚎叫,尚未出生的活潑的死亡之蛆正等候著腐爛變質。 星期天早上電話把我吵醒。這是我的朋友馬克西·施納第格,他告訴我,我們的朋友盧克·拉爾斯頓死了。馬克西用一種真正悲傷的聲調說話,這把我惹惱了。他說盧克是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傢伙,這也使我聽著不順耳,因為雖然盧克還可以,但不過如此,恰恰不是所謂的那種了不起的傢伙。盧克是一個天生女裡女氣的男人,最後,在我同他熟了以後,我發現他是一個討厭的傢伙。我在電話裡把這話告訴了馬克西;我可以從他答應的方式上分辨出,他不十分喜歡我說的話。他說盧克始終是我的朋友。這是夠正確的,但還不夠。真情實況是,我真的很高興盧克及時蹬了腿:也就是說,我可以忘記我欠他的一百五十美元了。事實上,在我掛上電話聽筒的時候,我實在感到很高興。不必償還那筆債務,這是卸掉了一副沉重的擔子。至於盧克的死,那一點兒也沒有使我不安。相反,這會使我能有機會去拜訪他的妹妹綠蒂,我總想要把她放倒,但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還從來未能做到。現在我可以看到自己在大白天到那裡,向她表示我的弔唁。她的丈夫會在辦公室裡,不會有什麼干擾。我看見自己用胳膊摟住她,安慰她;同一個悲哀中的女人玩玩真是妙不可言。我可以看見她在我把她往睡榻那邊移動時,睜大了眼睛——她有美麗的大眼睛,灰顏色的。她是那種一邊假裝在談論音樂或諸如此類的東西,一邊同你幹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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