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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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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杯老酒下肚以後,他像往常一樣站起來去洗手間,半路上他扔了一個硬幣在投幣機器裡,跳舞的人翩翩起舞,他也隨之活躍起來,指著玻璃杯說:「再來一巡!」他從洗手間回來,看上去格外自鳴得意,究竟是因為他的膀胱減輕了負擔呢,還是因為在過道裡碰上了一個姑娘,我不得而知。總之,在他坐下來以後,他便開始變換手法——現在十分鎮靜,十分安詳,幾乎就像一位哲學家。「你知道,亨利,我們這些年裡正在變老,你和我不應該像這樣浪費我們的時間。如果我們想要有點兒作為,我們就該開始……」這樣的話我已經聽了好幾年了,我知道結局會是什麼。這不過是個小插曲。這時候他平靜地在房間裡四處張望,看看哪個婊子的模樣不那麼爛醉如泥。他一邊談論我們生活中的悲慘失敗,一邊腳下踩著舞步,眼睛裡越來越放出光芒。事情總是按老一套的程序發生。正當他說——「例如,你拿伍德拉夫來說。他絕不會有長進,因為他只是一個天生的操蛋貨,卑鄙無恥,只會小偷小摸……」正在這時候,碰巧會有某個喝醉的胖女人從桌子旁走過,讓他看見了,他就會馬上把話停下來,說:「嗨,小傢伙,坐下來同我們一起喝一杯怎樣?」 由於像那樣的醉鬼婊子從來不是單獨出動,總是成雙成對的,於是她就會回答:「當然可以,我能把我的朋友也帶過來嗎?」麥克格利高爾裝得好像是世界上最殷勤的男子,他會說:「沒問題,為什麼不帶過來呢?她叫什麼名字?」然後,他會扯著我的袖子,俯身過來小聲說:「別不高興,聽見嗎?我們給她們來上一杯,然後就甩掉她們,明白了嗎?」 一如既往,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帳單上的數目越來越大,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錢浪費在兩個婊子身上,所以,你先出去,亨利,假裝你要去買藥,幾分鐘後我也走……但是等我,你這婊子養的,不要像上次那樣把我丟下不管了。而我也一如既往,我來到外面以後,就盡可能快地走開,暗自好笑,並感謝我的幸運星宿讓我這麼容易地擺脫了他。我肚子裡裝了這麼些酒,我的腿拖著我走到哪裡都無所謂了。百老匯燈火通明,像往常一樣瘋狂,人群稠密得就像糖漿一般。你一下子投身其中,就像一隻螞蟻,被簇擁著往前走。每個人都在走著,有些人有正當理由,有些人根本沒有理由。所有這些推推搡搡,所有這些運動,都代表著行動,代表著成功,在不斷進行。我停下來看看鞋,看看花哨的襯衣,新式的秋季大衣,九角八分一枚的結婚戒指等。過不多遠就有一個食品商常每次我在吃飯時間走在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時,總有一種期望的狂熱支配著我。從時報廣場到第五街不過幾個街區,有人說百老匯就是真正有意義的一切,可它什麼也不是,不過是一個養雞場,而且還是一個糟糕的養雞常但是晚上七點鐘,當每一個人都在沖向飯桌的時候,空中有一種電火花劈啪作響,你的頭髮就會像天線一般豎起來,如果你有接收性能,你不僅能接收到每一次電擊和閃爍,你還會有統計的渴望,算算像構成銀河的星星一樣擁擠在空間裡的軀體總量大概有多少,這些相互作用著、緊挨著的有細胞外質的軀體。不過這不是銀河,而是不夜的百老匯大街,世界之巔,頭頂沒有天篷,腳下甚至沒有裂縫或窟窿讓你掉下去,讓你說這是一個謊言。絕對的非個性化把你帶到人們的一派胡言亂語之中,這就使你像一匹瞎眼的馬一樣往前跑,並在你神志不清的耳朵裡喋喋不休。每一個人都莫名其妙地完全不是他自己,於是你便自動成為全人類的化身,同一千個人握手,用一千種不同的人類語言嘀嘀咕咕地說話、詛咒、喝彩、吹口哨、哼唱、說獨白、演說、做手勢、撒尿、生育、哄騙、勾引、啜泣、物物交換、拉皮條、鬧春,等等,等等。你是摩西以來的所有男人,再就是一個正在買帽子、買鳥籠、買老鼠夾子的女人。你可以躺在櫥窗裡等候,就像一枚十四克拉的金戒指,或者像一隻人蠅順建築物的一邊往上爬,但是沒有任何東西會阻止事情進程,甚至以閃電速度飛行的火力發射,或者安靜地爬向牡蠣集中的淺海區域的雙料海象,都阻止不了。百老匯我到現在已經看了它二十五年了,它是一種蔓延,這種蔓延,聖托馬斯·阿奎那斯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就已經想像過了。它原本只是給蛇和蜥蜴,給角蟾和紅鷺鳥使用的,但是,偉大的西班牙無敵艦隊被擊沉之後,人類便從雙桅船裡爬出,蜂擁而來,以一種肮髒下流的蠕動進行創造,擺動著穴一樣的裂縫,這裂縫從南面的炮臺,經過曼哈頓島滿是蛆蟲的死亡中心,直至北面的高爾夫球常從時報廣場到第五街,聖托馬斯·阿奎那斯忘記包括在他傑作中的一切,這裡都包括在內了,也就是說,漢堡包、領扣、長卷毛狗、投幣機器、灰色圓頂硬禮帽、打字機色帶、橙木手杖、免費廁所、衛生餐巾、薄荷泡泡糖、檯球、洋蔥末、波紋墊布、進入孔、口香糖、摩托車與三味水果糖、玻璃紙、橡皮帶胎、磁電機、馬用塗油、咳嗽糖,以及兩腿夾著槍管鋸短的滑膛搶走向冷飲櫃的宦官,他那種天生歇斯底里的陰險狡詐。飯前的氣氛,廣藿香、熱瀝青鈾礦、冰凍的電、加糖的汗以及粉末狀的尿,這一切的混合物驅使人狂熱地懷有神志不清的期待。基督絕不會再降人世,也不會有什麼法典的制定者,兇殺、偷盜、強姦也不會停止,然而……然而人們還是期待著什麼,期待著極其奇異而荒誕的東西,也許是免費供應的沙拉澆汁冷盤大蝦,也許是一種發明,像電燈,像電視那樣,只是更加壓倒一切,更加震撼心靈。一種不可想像的發明,將帶來橫掃一切的寧靜與空白,不是死的寧靜與空白,而是生的寧靜與空白,就像僧人做夢,像在喜馬拉雅山區,在西藏,在拉合爾,在阿申群島,在波利尼西亞群島,在複活節島,人們仍然夢見的那樣,這是人們在大洪水以前,在有文字記載以前做的夢,是穴居人和食人生番的夢,是那些長著短尾巴的兩性人的夢,是那些據說發了瘋的人的夢,他們無法自衛,就因為那些不瘋的人在數量上超過他們。狡猾的畜生抓住常態下的能量,然後像火箭炮、輪子那樣釋放能量,複雜的輪子組合引起力與速度的幻覺,有些是光,有些是力,有些是運動,狂人打電報的用語,像假牙一樣安上,完美的、像麻風病人一樣令人討厭的、迎合的、軟綿綿的、滑溜溜的、無意義的運動,垂直的、水平的、圓形的,在圍牆裡面,穿過圍牆,娛樂、物物交換、犯罪;性;一切非個人孕育產生的光、運動、力量,被分送到整個窒息了的、穴一樣的裂縫中,這個裂縫是要用來蒙唬野蠻人、老土、老外的,但是沒有人被蒙注唬住,這個人餓了,那個人性饑渴,大家都彼此彼此,同野蠻人、老土、老外沒什麼兩樣,除了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什麼小擺設啦,肥皂泡一般的思想啦,空洞的心靈啦,等等。在這同一個穴一般的裂縫裡,成千上萬陷進去但未被唬住的人從我面前走過。他們中間的一個,布萊澤·桑德拉爾,後來飛往月球,又從那裡回到地球,到奧利諾科河上,模仿野人,而實際上卻十分正常,只是不再容易受傷害,不再是凡人,而是一首獻給失眠群島的詩構成的巨大船體。這些狂熱者當中,很少有充分孵化好的,其中,我自己也還沒有充分孵化好,但是我在潛移默化,已經不純,我平靜然而強烈地瞭解到不斷漂泊運動的無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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