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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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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湊近我肩膀,遞給我一張他剛寫好的紙條——「我什麼都明白,但我耳朵不好使。」路德·維尼弗萊德站在他旁邊,穿著的破爛上衣是用安全別針系在一起的。路德是七分之二的純印第安人,七分之五的美籍德國人,他是這樣說的。在印第安人方面,他是一個克勞人,來自蒙大拿州的克勞人之一。他上一個工作是安裝遮光簾,但是他的褲權裡沒有屁股,太瘦,他羞於當著一位女士的面爬到梯子上去。他前兩天剛出醫院,仍然有點兒虛弱,但是他認為還不至於弱到不能送電報。 然後是費迪南·米什——我怎麼會忘記他呢?他整個上午都排隊等候著同我說句話。我從未回過他寄給我的信。這公正嗎?他溫和地問我。當然不。我模糊記得他從街心廣場的寵物醫院寄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他在醫院裡當護理員。他說他後悔辭去了他的工作,但是這是由於他的父親,他對他太嚴格,不給他任何娛樂或戶外的樂趣。他寫道,「我現在二十五歲,我認為我不應該再同父親睡在一起,你說呢?我知道,人們說你是一個大好人,我現在自立了,所以我希望……」可靠的老傢伙麥克戈文站在費迪南旁邊,等我對他做出示意。他要把費迪南趕走——他五年前就記得他,當時他穿著制服躺在公司總部門前的人行道上,癲癇病發作。不,他媽的,我不能這樣做!我要給他一個機會,這可憐的傢伙。也許我會送他去中國城,那裡的工作相當清閒。這時,費迪南到裡屋去換制服,我又聽一個孤兒給我嘮嘮叨叨地說他要「幫助公司成就大業」。他說,假如我給他一個機會,他就每個星期天都去教堂為我祈禱,當然另外有些星期天他還得向負責他假釋的官員報告近況。他似乎沒做什麼壞事。他只是把人推了一下,這人頭撞在地上,死了。 下一個:直布羅陀的前領事。寫一筆好字——太好了。我請他傍晚來見我——他有些靠不住這時,費迪南在更衣室裡舊病發作。好運氣!如果此事發生在地鐵裡,讓人看到他帽子上的號碼等等,那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下一個:一個獨臂的傢伙,因為麥克戈文正請他出去,他氣得發瘋。「見他媽的鬼!我身強力壯,不是嗎?」他大叫,為了加以證實,他用好胳膊抓起一把椅子,把它摔成碎片。我回到辦公桌那裡,看到一封給我的電報。我拆開一看,是喬治·布拉西尼打來的,他是S·W·營業所2459號前送信人。「我很遺憾我不得不這麼快退出,但是這工作不適合我的懶散性格,我真的很愛好勞動與節儉,但是我們很多次都不能控制或克制我們個人的自尊。」 開始,我熱情很高,儘管上下都有壓力。我有想法,就付諸實施,不管副總裁滿意不滿意。每隔十天左右,我就要受一通訓斥,說我太「菩薩心腸」。我口袋裡從來沒有錢,可是我花別人的錢很大方。只要我是老闆,我就有信用。我逢人便給錢;我給外衣、內衣、書,什麼多餘了,我就給什麼。要是我有權,我會把公司都給那些可憐的廢物蛋的,省得他們來煩我。要是有人問我要一角錢,我就給他半個美元;要是有人問我要一個美元,我就給他五個。我才不管給出去多少呢,因為借花獻佛比拒絕那些可憐傢伙要容易。我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有這麼多不幸集中在一起,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見這些了。所有的人都很窮——他們一直窮,而且將永遠窮。在可怕的貧窮底下,有一團火焰,通常很小,幾乎看不見。但是它在那裡,如果有人膽敢朝它吹口氣,它就會蔓延成一場大火。我經常被敲打,讓我不要太寬厚,不要太動感情,不要太慈悲。心要狠!不要講情面!他們告誡我。我對我不能給他工作的人,我就給他錢,如果我沒有錢,我就給他香煙,或者給他勇氣。但是我給!其效果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沒有人可以估量一件好事、一句好話的結果。我淹沒在感激、良好祝願、邀請及令人柔腸寸斷的小禮品之中。如果我真正有權,而不是多餘的人,天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我可以把北美宇宙精靈電報公司作為基地,來把一切人道帶給上帝;我可以同樣改變南北美洲,還有加拿大自治領。我手中掌握這個秘密:要慷慨,仁慈,耐心。我做五個人的工作,三年中幾乎不睡覺。我沒有一件完整的襯衣,我往往羞于向老婆借錢,或者挪用孩子的積蓄。為了早上能有車費去上班,只能在地鐵站詐騙瞎眼的賣報人。我各處欠了這麼多的錢,就是工作二十年也還不清。我掏富人的腰包補給窮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我今後處在同樣的位置上,我還要這樣做。 我甚至創造了奇跡,阻止了雇用人員的流動,沒有人敢想過這樣的事。可是,他們不但不支持我的努力,反而拆我的台。 按照上級的邏輯,是工資太高了,人員才不流動。所以他們就削減工資。這就好比將桶底踢穿。整座大廈在我手上坍塌了,傾覆了。他們卻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堅持要立即將缺口補上。為了將這打擊緩和一點,他們明確表示,我甚至可以增加猶太人的百分比,可以不時雇用一個瘸子,只要他還行。我可以做這,可以做那,而所有這一切,他們以前告訴我,都是違反法規的。我怒不可遏,乾脆照單全收。我還會雇用野馬和大猩猩呢!只要我能喚起他們一點點必要的智能,足以送送電報就行。幾天前,下班時只有五六個空缺。現在有三百、四百、五百個——他們像沙子一樣流走。妙極了。我坐在那裡,一個問題也不問,就大批雇用他們——黑鬼、猶太人、癱子、瘸子、刑滿釋放分子、婊子、瘋子、流氓、白癡,只要有兩條腿,手裡拿著電報,什麼樣的操蛋玩藝兒都行。各個營業所的經理嚇壞了,我卻樂不可支。想著我正在製造什麼樣一個臭氣沖天的大雜燴,我整天樂呵呵的。投訴者從全市各地蜂擁而來。業務癱瘓了,阻塞了,窒息了。一頭毛驢也會比某些被我套在制服裡的白癡更早到達目的地。 新的一天裡有了最好的事情,這便是招收了女送信人。這改變了這兒的整個氣氛。對海邁來說,這尤其是天賜良緣。他把他的交換臺搬來搬去,為的是能夠一邊把那些「名單」們支使過來,支使過去,一邊可以看著我。儘管工作增加,但他永遠興致勃勃。他笑眯眯地來上班,整天都笑眯眯的,如同在天堂裡一般。一天結束時,我總有一張五六人的名單,值得一試。 我們耍的花招就是讓她們上鉤,答應她們有工作,但是先要免費幹一次。通常請她們吃頓飯是完全必要的,以便要她們夜裡回到辦公室來,讓她們躺在更衣室的包鋅桌面上。有時候,如果碰到她們有舒適的寓所,我們就把她們送回家,在床上幹。如果她們喜歡喝點什麼,海邁就帶瓶酒來。如果她們很好,而且真的需要錢,海邁有時候就會亮出他的鈔票,扔下一張五元或十元的票子。我想到他身上帶的錢就垂涎欲滴。我從來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錢,因為他是這裡收入最低的人。但他總是有錢,無論我要多少,我總能拿到手。有一次我們偶爾發了一次獎金,我就一分錢也不差地統統還清海邁的錢——他很驚喜,那天晚上就領我到戴爾莫尼哥去,在我身上花了一大筆錢。不僅如此,第二天他還堅持要給我買禮帽、襯衣和手套。他甚至暗示,只要我願意,我還可以到他家去搞他老婆,但是他又警告我,她眼下卵巢有點兒問題。 除了海邁和麥克戈文以外,我有兩個漂亮的金髮女郎做助理。她們經常晚上陪我們去吃飯。還有奧馬拉,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剛從菲律賓回來,我讓他當了總助理。還有斯蒂夫·羅美洛,一頭大公牛,我把他留在身邊,以防遇到麻煩。還有奧洛克,他是公司的偵探,每天結束時他來向我報到,然後開始工作。最後,我增加了另一個人員——克倫斯基,一位年輕的醫科大學生,他對我們所擁有的大量病理學病例十分感興趣。我們是一班快樂的人馬,結合在一起,都不惜一切代價來操公司。 一邊操公司,一邊操我們可以看見的一切,只有奧洛克除外,因為他要維護某種尊嚴,而且他前列腺有毛病,對下身運動已興味索然。但是奧洛克是個好人,慷慨大方,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他經常邀請我們晚上去吃飯,我們遇到麻煩,首先就想到找他幫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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