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牧童與牧女 | 上頁 下頁
三五


  窗戶的方形框架果然已經清晰可辨,房裡透進了膝隴晨光。

  「拂曉朦朧你別把她喚醒……」柳霞吟誦了半句,就垂下了頭,一動不動,似醉似癡,隔了好一會兒,她把臉上的頭髮掠到後面,慢慢地把雙手放到鮑裡斯的肩頭,久久地凝視著他的眼睛。「謝謝你,我最最心愛的人!你象太陽升起在我的身邊,溫暖了我的心……單單為了這一夜,就值得活著,值得承受一切痛苦……是的,是的,完全值得!你倒杯酒來喝,什麼也不要說。不要說!去倒酒吧!……」

  鮑裡斯起身,在茶缸裡倒了點家釀白酒。柳霞喝了一口,皺了皺眉,然後等他喝完,就深情脈脈地輕輕依偎到他身上說:

  「你再稍稍忍耐我一會兒。只一會兒。」

  鮑裡斯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她的眼皮抖動了一下,感激地笑了。一種柔情蜜意重又佈滿在鮑裡斯的心間,他的心又軟了下來。他想做點什麼,讓她感到快樂。他突然記起,人們一旦相愛通常是怎麼做的。他把柳霞一把抱起來,象抱一捆稻禾似地,然後笨手笨腳地抱著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柳霞感覺到他十分費勁,這活兒他並不在行,但是他既然讀過那麼多愛情至上的小說,且不妨讓他抱個女人試試。她勾著他那細細的脖子,嘴上掛著得意的微笑,然而,她聽著他說那難以實現的美妙之極的念頭,心裡不由得如醉如癡:戰爭結束了。他來接她去,抱起她就朝車站走去……「到車站去有幾公里?三公里?」總共三千步路,請想想,他要當著公正的人們的面,抱著她走,他不會感到累的,因為俗話說「自家的擔子不吃重」嘛……

  「唉,你呀,我的好中尉,好人兒中尉!」柳霞可憐起他來,也可憐自己。

  「不,不應該這樣的!」她用嘴唇輕輕吻了一下鮑裡斯脖子暴起的青筋,反對道:「我要自己飛奔到車站來,采上一大束玫瑰。全是雪白雪白的:我穿上簇新的衣裙,也是雪白雪白的。會有音樂,會有許多許多花朵,許多許多人。人人都幸福歡暢……」柳霞突然住口,幾乎難以聽到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切都是不會有的……」她拿開他的手,滑到他的腳下,雙手摟住中尉的膝頭,「你把我帶在身邊吧,排長同志,」她把臉頰貼在鮑裡斯的腿上,懇求道:「帶我去吧!我會洗衣服,會燒飯。我還可以學會包紮,治病。我學東西很快。帶上我吧。女人們不也有打仗的……」

  「是呀,也有在打仗的。沒有婦女是不行的,」排長把臉轉向窗戶,聲音斷斷續續他說道。「為了這個緣故,我們歌頌她們。我們理直氣壯,沒有一點難以為情。而原本應當是……」

  戰士們已經在廚房裡走動了,人聲喧嘩。不知是誰的軍大衣拍打在門上。

  「你真夠聰明的,排長同志!」柳霞從地板上站起身來,在排長的面頰上嘖地親了一下,就走開去,邊走邊系上睡裙的腰帶。

  鮑裡斯站在床邊猶豫著,心想不妨再躺一會兒,大概還不至於有什麼要緊事兒。他臉頰剛碰上枕頭,竟立刻沉人夢鄉,感覺裡就好象掉進了一個極深極深的地下室,那裡靜得出奇,沒有一絲聲息。

  他睡得那麼酣暢,那麼香甜,口水把枕頭流濕了一大片,只有在童年時代,當他在河上或是森林裡逛蕩了回來。才會有這種睡相。

  約摸過了兩個鐘點,柳霞踮起腳走進房間,一看鮑裡斯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她微笑著,目光一刻也不離開中尉,把熨平的勳緩和獎章的制服軍褲搭在床欄杆上,把洗乾淨的尚未幹透的包腳布擱在靴子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

  鮑裡斯沒有聽見她進來,兀自酣睡著。她用手指搔搔他因勞累而更形尖削的鼻子:

  「喂--喂,排長同志,部隊都開走了,你還睡!」

  他醒了,但並不睜開眼睛,只覺得渾身軟綿綿地,他微笑著去捉她的手。

  「我這才懂了!」柳霞一邊把頭髮紮到頭巾裡面,一面說道,「服侍心愛的男人原來有這樣的樂趣!」她感觸很深地搖了搖頭。「女人終究是女人!什麼男女平等對她都幫不了忙……」

  鮑裡斯睜開一隻眼睛。

  柳霞剛才經熨斗的熱氣一烤,臉頰顯得緋紅,一副家常打扮,看上去非常舒適。他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汗,順手在她的胳肢窩下呵了一下、她啪地打了他一下手,他也打回一下。兩人扭在一起,開始了一場不出聲音的,歡快的搏鬥。他放不住軟綿綿的、難以排遣的感情衝動,把她一把拉到懷裡…

  「不行!」她雙手抵住他胸脯,說道:「大家都起來了!」

  鮑裡斯不肯放開她。

  「要是別人知道了呢……」

  「戰士們對德國人的或是我們部隊的進攻都比總司令部要知道得早,至於這種事嘛……」

  鮑裡斯正穿衣服,柳霞在梳辮子的時候,門簾外面響起了很懂禮貌的咳嗽聲。

  「中尉同志,我想要點酒!」是帕甫努季耶夫響亮的聲音。「當然,如果還有剩下的話……」

  「有的,有的。」

  「是啊,沒有燃料,這火點得起來嗎?!」

  「別說廢話!」鮑裡斯故作嚴厲他說了一聲。

  唉,這一下子閒話可有得聽了!戰士們會讚揚他:「別看咱們排長年紀輕輕,表面上一副知識分子模樣,幹起來可不含糊」戰士們會把發生的事繪聲繪色,說成是排長的一樁短暫的戰地奇遇,而且容不得他來說明,只能聽之任之,由他們的興致去說。到時候會問這問那,怎麼發生的?發生些什麼事?唉,要躲過這些目光如電的戰士真是談何容易,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鮑裡斯隔著門簾把酒罐、茶缸塞給他。

  「不要給什卡利克喝了。你和其餘的人也不要用大勺喝了!」

  「明白了!」帕甫努季耶夫朝排長眨了眨眼睛。

  「你幹嗎老眨眼睛?你會變成獨眼龍的!」

  柳霞穿了一件黃色的連衣裙,胸口綴著黑色的吉普賽式的飾帶,一根長辮甩在背後。裙子的袖口上也鑲著黑色的邊。腳上穿了一雙平時很少穿的高跟鞋。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緊貼著身子,裙子稍顯得短,但這使得柳霞更象一個愉偷打開媽媽的衣箱,把不是自己的漂亮衣服硬繃在身上的淘氣小女孩。

  「您多漂亮啊,夫人!」

  柳霞背後的玻璃窗上結著各式各樣的冰花,有的象一頂頂白色的神奇的樹蓋,有的象蕨草,也有象花朵、象棕櫚樹冠的。她撥弄著飾帶,把它繞在乎指上。活脫活現一個待嫁姑娘的神態!唉,女人呀,女人!你們是多麼善於變幻啊!

  「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自己做了這件衣服……」

  「真不簡單!好漂亮的裙子!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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