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牧童與牧女 | 上頁 下頁
一五


  柳霞看著,看著,最後下了決心,她從地上拿起中尉的軍大衣、坎肩,把它們一古腦兒拋到了爐臺上面,她爬到爐上,把衣服攤開,讓它可以快點兒幹,做完了這一切,輕巧地跳回到地上。

  「瞧,這怎麼能麻煩您?我該自己來……」

  「請上這兒來,」柳霞招呼著。

  中尉儘量把腳步放輕,心存畏縮而又順從地跟在她後面。

  前面一間房裡亮著燈。燈光刺眼得厲害,鮑裡斯不禁眯起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看清周圍的情景。在窗門之間的牆邊擺著一張長凳,凳子上的一條毯予繡著烏克蘭風格的圖畫,在稍遠的屋角裡有一隻很大的棕色的雕花木箱,也用毯予蓋著。房子中間的木盆裡種著一裸枝葉繁茂的花,上面已經有兩個豔麗的花蕾。窗臺上也有一些花,有種在木盆裡的、也有種在舊瓦盆裡的。房間裡是泥土地,抹得平平整整,沒有一點裂縫。整個房間樸實無華而又十分整潔。但是比起人滿為患、空氣混濁的廚房來,這兒總顯得過於清靜,好象有一股溫室的氣味。

  鮑裡斯踩在這冰冷的地面上,腳底都有點兒麻癢癢的。他因為自己的腳那麼髒而很不好意思,於是故意裝出對那一盞異國情調的、下端扁平的電燈特別發生興趣的樣子。

  柳霞進了這個寬敞通風的房間也好象有點不知所措了,說是她們的村子比較走運。河對面的小鎮全給破壞了,而這裡卻完好無損。儘管有整整一個月德軍的司令部就駐紮在這兒,但是我們的空軍並不知道這個情況。德國人在這兒安裝了一台鍋駝機。在這幢房子裡住了一個身份很高的將軍,還專門為他裝了電燈,但是他本人在這兒幾乎沒有可能過夜,老是睡在司令部裡。德國人慌慌忙忙地撤到了河對岸,把鍋駝機也給忘了,因此它直到現在還在運轉。女主人一面拉拉雜雜說明這些情況,一面拉開了粗麻布的幃幔,幃幔上飾有貼花。在一扇夾板的小門後面有一間小屋,小屋拼得不太平整的木板地上鋪著一塊雜色的硬帆布,擺著一架書,一枚很粗的縫馬軛的針插在繡花的小桌布上。正對窗戶的牆邊有一張乾淨的床,上面只有一個枕頭。鮑裡斯馬上猜到了:另一個枕頭已經被女主人拿給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了。

  「您就在這兒睡吧,」柳霞指了指床。

  「不行!」排長嚇了一跳。「我這付髒……」他摸了摸軍服上衣,他隔著軍衣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清楚地感覺到已經好久沒洗了,因此竟長了一層硬皮。

  「你根本沒地方可睡了!」

  「可以在那兒。」鮑裡斯猶豫了一下,指指門那邊。「喏,就在長凳上睡。就這樣恐怕也……」他轉過臉去,「現在是冬天,你知道。夏天還不太一樣。夏天要稍為好一點……」

  他這種窘迫也傳染給了女主人。柳霞不知道怎樣才妥當,她望著自己的雙手。鮑裡斯已經發現她常常要看自己的一雙手,好象竭力要弄明白,這雙手對她有什麼用,該往哪兒放。這樣的尷尬局面持續了一會兒。柳霞咬了咬嘴唇,毅然決然地往外屋走去。她回來的時候拿了一件花布女長衫交給他。

  「現在請把全部衣服都脫下來!」她命令道。「我給您放上個大木盆,您將就著洗個澡。別不好意思!我什麼事都見得多了…」她說得很爽快、很堅決,甚至對他擠了擠眼,好像在說,別畏畏縮縮,近衛軍!但是自己突然臉漲得緋紅,跑出了房間。

  鮑裡斯抖開長衫,發現上面的扣子大小不一,有一個是錫做的,士兵用的扣子,背後還縫了一根腰帶,鮑裡斯覺得很滑稽,他甚至哼起了一支什麼快活的小調,但很快醒悟過來,把長衫卷成一團,推了推門,想把這件婦女用品丟出去。

  「我不讓您出來!」柳霞頂住木板門.「如果您想讓衣服趕在早晨以前幹,就趕快脫衣服!」

  鮑裡斯急了。

  「這可真要命,」他撓撓後腦勺。「哎,說實話,我這樣算什麼呢,我還算軍人不是?!」但他最終下了決心,把衣服全脫掉,穿上女衫,扣好扣子,把脫下來的東西卷成一包,走出房間,來到女主人跟前,還故意大膽地轉了一個身,下擺飄起露出一個大圓膝蓋。

  柳霞用手掌掩住了嘴。她一邊偷眼瞧著中尉,一邊從制服口袋裡掏出證件、文件,拿下紅旗勳章,近衛軍紀念章,解下軍功獎章。她小心地拆掉縫死在衣服上的重傷標記——一根黃色的絛帶。

  鮑裡斯伸手去摸花的葉子,吻吻那紅色的花蕾,但他很驚奇,因為什麼氣味也沒有。他突然發現,這花是用刨花做的。這紅花很象一個新的傷口,於是排長覺得胸口又很不好受起來。

  「這是什麼?」柳霞指指那黃色的絛帶。

  「受過傷的標記。」鮑裡斯回答,不知為什麼還撒了一句謊:「輕傷。」

  「傷在哪裡?」

  「就在這兒,」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脖子。「子彈擦破了點皮。沒事兒.」

  柳霞仔細地看了看他指出的地方。就在鎖骨上面一點,有一塊彎彎的象刀豆形狀的青色傷痕。中尉的耳朵裡全是土,發紅的眼睛四周箍著黑圈。潮濕的軍大衣粗糙的領子把中尉的頸項磨破了,周圍一圈象系了一根領帶。女主人好象在自己的皮膚上體驗到了這頸項刺癢難受,一個渾身汗臭污垢,並穿著一身潮濕發黴、焦味刺鼻軍裝的人的難受感覺,她覺得如同身受。

  「沒事兒。你們反正什麼都沒事兒。」她搖搖頭。「東西都放在桌上了。」她說著,站起身子。「你再忍耐一會兒.我這就給您弄水浸個澡。」

  「浸個澡!」排長突然發現了一個本地用詞。

  「您要不要拿本書看看。」柳霞啟開一點門縫,給他出了個主意。

  「書?什麼書?啊,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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