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牧童與牧女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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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腿部受傷的戰士請求姑娘把躺在他身旁的德國兵屍體搬走,屍體有一股陰冷的寒氣。大家把德國鬼子已經發僵的屍體推出戰壕,把其餘的屍體也都推到兩旁,拖出戰壕,並且用帆布篷給傷員們搭了一個遮棚,四角都用步槍槍管插住。這一陣子活兒使大家感到暖和了一點。帆布篷在寒風裡象鐵皮似地啪啪作響,傷員們凍得牙齒直打戰。風灌進坦克座艙,發出回蕩的聲響。那個炮手,當他叫得筋疲力竭的時候,就暫且安靜一會兒。但過一會兒又發出絕望的尖叫,淒厲刺耳,他在痛苦中掙扎。 「老弟,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了?」戰士們不知道怎麼才能安慰他。「你喊叫有什麼用呢?」 但是誰的話他都聽不見,於是戰士們也竭力裝作什麼也沒有聽見的樣子。戰士們一個接一個被派到營室去聯絡,但是一個人也沒有回來。女衛生員把鮑裡斯叫到一邊。她把鼻子縮在凍得繃硬的坎肩領子裡,踢動著穿著氈靴的雙腳,兩眼望著中尉手上的破手套。鮑裡斯猶豫了一下,脫下手套,彎身把它們戴到一個傷員十分樂意地伸出來的手上。 「傷員都會凍壞的!」姑娘重又闔上了腫脹的眼皮。她的臉、嘴唇都浮腫了。頗有血色的臉頰上就象撒了一層糠皮。由於寒冷、嚴凍和肮髒皮膚裂開了好多口子。被燒傷的炮手抽泣著,但好象嘴裡噙著奶頭入睡似地,發出的聲音已經含糊不清。坦克座艙裡依然風聲呼呼,篝火即將熄滅,在積雪化開的地面上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光。, 鮑裡斯把雙手籠在衣袖裡,歉疚地低下了服睛。 「你們的醫生在哪兒?」姑娘問道,眼皮也沒有抬。 「打死了。」 炮手不作聲了。姑娘費勁兒地抬起眼皮,眼眶裡貯滿了淚水,使視線都模糊了。她精神緊張地等待著炮手會大聲喊叫起來,鮑裡斯看出了這一點,他擔心她自己會大聲叫起來,不能自製。但是她沒有大叫,控制住了自己。噙在眼裡的淚水叉倒流了回去。」 「我該走了。」姑娘哆嗦了一下,又站了幾秒鐘,側耳聽了聽。「我應該走了」。她又補充了一句,好像在給自己鼓氣,就朝戰壕的胸牆上爬去。 「派個戰士……我給您派個戰士。」 「不用了。」已經是從遠處傳來她的聲音,「人那麼少,萬一有個什麼……」 鮑裡斯也爬到了戰壕上面。他用顫抖的手擦掉眼角上凍硬的眼屎,竭力想看清黑暗中姑娘的身影,她身上那件坎肩單薄得處處都透風,但是周圍已是杳無人影。斜風裹著大雪,雪片越纏越緊。鮑裡斯估計暴風雪很快就會停止,因為雪越下得緊,風就越刮不進。他回到坦克旁邊,背靠著履帶站了一會兒。 「小卡雷舍夫,把能燒的都找來升火!」中尉臉色陰鬱地命令道,又輕聲地補充了一句:「把死人身上的衣服都剝下來,蓋在他們身上。」他用眼光指著傷員們說道。「再給我找副手套來。準尉,戰鬥警戒怎麼樣了?」 「都佈置好了。」 「要到炮兵那兒去一趟。也許他們的通訊聯絡沒有斷,最好能再搞幾箱彈藥來……」 準尉不很樂意地站起身來,把短大衣裹得緊一些,然後慢吞吞地朝大炮那兒走去。這些大炮在夜裡曾經頑強地參與了戰鬥。隔了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只剩下了一門大炮和四個人,也都受了傷。炮彈沒有了。箱子還有不少。」莫赫納柯夫把短大衣領子上的雪拍掉,這時他卻驚奇地發現領子撐開了。「是不是要下令讓炮兵們到這兒來?」他一邊用別針把領子別住,一邊問道。 鮑裡斯點了點頭。又是馬雷舍夫和卡雷舍夫這兩名沒有受傷的戰士跟著準尉走了。其餘還能動彈的人就跟在他們後面去拖箱子來升火。大家把受傷的炮兵轉移到戰壕裡來,傷兵們見到篝火、見到人,都高興起來了。但是炮長不肯離開火力陣地。他要求把打壞的大炮留下的炮彈給他送去。 這樣,就在沒有通訊聯絡的情況下,光憑耳朵聽、鼻子嗅,他們堅持到了天明。這期間曾經有一些迷了路的德軍殘部象幽靈鬼怪似地在夜色裡出現過,但當他們一看見俄國人,看見擊毀的坦克和冒著煙的汽車就趕緊溜走,在籠罩一切的昏暗的雪夜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到了早晨將近八點的時候,後面的榴彈炮停止了轟擊。左右兩翼的大炮都沉默了。前沿的那門火炮響亮地發射了最後一發炮彈,也沉寂了下來。炮長也許把所有的炮彈都打完了,也許是已經犧牲在他的炮位上。在下面,好象就在腳下的山谷裡,有兩門迫擊炮怎麼也不肯停下來,不斷地轟擊著。而在昨天傍晚時分,這兩門迫擊炮還象砍伐場上的兩個樹墩矗立在雪地裡毫無動靜。大口徑的機槍斷斷續續地吼叫著,步兵慣用的各種火器交熾成一片混雜的聲響,打得火光迸射,子彈亂飛。 這時重型火炮向著肉眼看不到的遠方目標轟擊起來,聲如雷嗚,驚天動地。 步兵們肅然起敬,一下子都停止了打槍。前沿陣地各個火力點也自慚形穢地陸續停止了射擊。甚至連那兩門迫擊炮把幾發炮彈送進了冰天雪地之後,也停止了發射。看來它們也明白:既有鐵匠打鐵,何用蛤蟆插手。 這種罕見的巨型大炮,據行家們說,它們的炮管裡可以鑽一個人進去還綽綽有餘!他們在運行時所消耗的燃料要比作戰時消耗的火藥和炮彈還要多。現在它打了一陣漂亮的、組織得很出色的排炮,把疲憊地沉浸在夜色裡的周圍地帶震醒以後便高傲地保持沉默了。但從遠處還久久地傳來大地的震顫。而戰士們腰帶上從昨晚起始終空著的飯盒仍然不斷叮噹作響。 空氣和雪都不再顫動了,人的雙腿和腿下面的地面的顫慄也終於停止了。雪花還在往下飄落,粘乎乎地已經沒有勢頭。它歡快地飄著,密密層層,好象在大地上空懸著一張雪幕,它結聚著,似乎在等待某一天在這人間下界不再有這兵刃之災。 周圍靜悄悄。靜得使有些戰士從雪地裡伸出頭來,不敢相信地環視四周。 「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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