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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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然要演,你一定要演。走吧,喂,咱們走吧,」我說。「首先,我哪兒也不去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要回家去。你一回學校,我也馬上回家。我先上車站取我的箱子,隨後直接回——」「我說過我不回學校了。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可我不回學校,」她說。「所以你給我住嘴。」 她叫我住嘴,這還是被題兒第一道。聽起來實在可怕。老天爺,聽起來實在可怕。比咒駡還可怕。她依舊不肯看我一眼,而且每次我把手搭在她肩上什麼的,她總是不讓我。 「聽著,你是不是想散一會兒步呢?」我問她。「你是不是想去動物園?要是我今天下午不讓你上學去,帶你散一會步,你能不能打消你這種混帳念頭?」 她不肯答理我,所以我又重複了一遍。「要是我今天下午不讓你上學去,帶你散一會兒步,你能不能打消你這種混帳念頭?你明天能不能乖乖兒上學去?」 「我也許去,也許不去,」她說完,就馬上奔跑著穿過馬路,也不看看有沒有車輛。有時候她簡直是個瘋子。 可我並沒跟著她去。我知道她會跟著我,因此我就朝動物園走去,走的是靠公園那邊街上。她呢,也朝動物園的方向走去,只是走的是他媽的另一邊街上。她不肯抬起頭來看我,可我看得出她大概從她的混帳眼角裡瞟我,看我往哪兒走。嗯,我們就這樣一直走到動物園。我唯一覺得不放心的時候是有輛雙層公共汽車開過,因為那時我望不見街對面,看不到她在他媽的什麼地方。可等到我們到了動物園以後,我就大聲向她喊道:「菲芘!我進動物園去了!來吧,喂!」她不肯拿眼看我,可我看得出她聽見了我的話。我走下臺階進動物園的時候,回頭一望,看見她也穿過馬路跟我來了。 由於天氣不好,動物園裡的人不多,可是在海獅的游泳池旁邊倒圍著一些人。我邁步繼續往前走,可老菲芘停住腳步,似乎要看人喂海獅——有個傢伙在朝它們扔魚——因此我又走了回去。我揣摩這是跟她和解的好機會,所以我就定去站在她背後,把兩手搭在她肩上,可她一屈膝,從我手中溜出去了——她只要成心,的確很能慪人。她一直站在那兒看喂海獅,我也就一直站在她背後。我沒再把手搭在她肩上什麼的,因為我要是再這麼做,她當真還會給我難看。孩子們都很可笑。你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可得留神。 我們從海獅那兒走開的時候,她不肯跟我並排走,可離我也不算太遠。她靠人行道的一邊走,我靠著另一邊走。這當然不算太親熱,可跟剛才那麼離我一英里相比,總算好多了。我們走上小山看了會兒熊,可那兒沒什麼可看的。只有一頭熊在外面,那頭北極熊。另一頭棕色的躲在它的混帳洞裡,不肯出來。你只看得見它的屁股。有個小孩子站在我旁邊,戴了頂牛仔帽,幾乎把他的耳朵都蓋住了,他不住地跟他父親說:「讓它出來,爸爸,想法子讓它出來。」我望了老菲芘一眼,可她她不肯笑。 你知道孩子們生你氣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們連笑都不肯笑。 我們離開熊以後,就走出動物園,穿過公園裡的小馬路,又穿過那條小隧道,隧道裡老有一股撒過尿的臭味。從這兒往前去是旋轉木馬轉檯。老菲芘依舊不肯跟我說話什麼的,不過已在我身旁走了。我一時高興,伸手攥住她大衣後面的帶子,可她不肯讓我攥。 她說:「請放手,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她依舊在生我的氣,不過已不象剛才那麼厲害了。嗯,我們離木馬轉檯越來越近,己聽得見那裡演奏的狂熱音樂了。 當時演奏的是《哦,瑪麗!》,約莫在五十年前我還很小的時候,演奏的也是這曲子。木馬轉檯就是這一點好,它們奏來奏去總是那幾個老曲子。 「我還以為木馬轉檯在冬天不開放呢,」老菲芘說。她跟我說話這還是頭一次。她大概忘了在生我的氣。 「也許是因為到了聖誕節的緣故,」我說。她聽了我的話並沒吭聲。她大概記起了在生我的氣。 「你要不要進去騎一會兒?」我說。我知道她很可能想騎。她還很小的時候,艾裡、DB和我常常帶她上公園,她就最喜歡旋轉木馬轉檯。你甚至都沒法叫她離開。 「我太大啦,」她說。我本來以為她不會答理我,可她回答了。 「不,你不算太大。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去吧,」我說。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轉檯邊。裡面有不多幾個孩子騎在木馬上,大都是很小的孩子,有幾個孩子的父母在外面等著,坐在長椅上什麼的。 我於是走到售票窗口,給老菲芘買了一張票。隨後我把票給了她。她就站在我身旁。「給,」我說。 「等一秒鐘——把剩下的錢出拿去。」我說著,就把她借給我的錢所有用剩下來的全都拿出來給她。 「你拿著吧。代我拿著,」她說。接著她馬上加了一句——「勞駕啦。」 有人跟你說「勞駕啦」之類的話,聽了當然很洩氣。我是說象菲芘這樣的人。我聽了的確非常洩氣。不過我又把錢放回了衣袋。 「你騎不騎?」她問我。她望著我,目光有點兒異樣。你看得出她已不太生我的氣了。 「我也許在下次騎。我先瞧著你騎,」我說。 「票子拿好了?」 「晤。」 「那麼快去——我就坐在這兒的長椅上。我瞧看你騎。」我過去坐在長椅上,她也過去上了轉檯。她繞看臺走了又走。我是說她繞著轉檯整整走了一圈。隨後她在那只看去很舊的棕色大木馬上坐下。接看轉檯轉了起來,我瞧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騎在木馬上的另外還有五、六個孩子,臺上正在演奏的曲子是《煙進了你的眼睛》,調兒完全象爵士音樂,聽去很滑稽。所有的孩子都想攥住那只金圈兒,老菲芘也一樣,我很怕她會從那只混帳馬上掉下來,可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孩子們的問題是,如果他們想伸手去攥金圈兒,你就得讓他們攥去,最好什麼也別說。他們要是摔下來,就讓他們摔下來好了,可別說什麼話去攔阻他們,那是不好的。 等到轉檯停止旋轉以後,她下了木馬向我走來。「這次你也騎一下吧,」她說。 「不,我光是瞧著你騎。我光是想瞧著你騎。」 我說著,又給了她一些她自己的錢。「給你。再去買幾張票。」 她從我手裡接過錢。「我不再生你氣了,」她說,「我知道。快去——馬上就要轉啦。」 接著她突然吻了我一下。隨後她伸出一隻手來,說道:「下雨啦。開始下雨啦。」 「我知道。」 接著她幹了一件事——真他媽的險些兒要了我的命——她伸手到我大衣袋裡拿出了我那頂紅色獵人帽,戴在我頭上,「你不要這頂帽子了?」我說。 「你可以先戴一會兒。」 「好吧。可你快去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就騎不著你的那匹木馬了。」 可她還是呆著不走。 「你剛才的話說了算不算數?你真的哪兒也不去了?你真的一會兒就回家?」她問我。 「是的,」我說,我說了也真算數。我並沒向她撤謊。過後我也的確回家了。「快去吧,」我說。「馬上就要開始啦。」 她奔去買了票,剛好在轉檯開始轉之前入了場。隨後她又繞著台走了一圈,找到了她的那匹木馬。隨後她騎了上去。她向我揮手,我也向她揮手。 嘿,雨開始下大了。是傾盆大雨,我可以對天發誓。所有做父母的、做母親的和其他人等,全都奔過去躲到轉檯的屋簷下,免得被雨淋濕,可我依舊在長椅上坐了好一會兒。我身上都濕透了,尤其是我的脖子上和褲子上。我那頂獵人帽在某些部分的確給我擋住了不少雨,可我依舊淋得象只落湯雞。不過我並不在乎。突然間我變得他媽的那麼快樂,眼看著老菲芘那麼一圈圈轉個不停。我險些兒他媽的大叫大嚷起來,我心裡實在快樂極了,我老實告訴你說。我不知道什麼緣故。她穿著那麼件藍大衣,老那麼轉個不停,看去真他媽的好看極了。 老天爺,我真希望你當時也在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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