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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爭吵(2)


  茀立茲說:「咱們還得買了票上她的音樂會呢。你有錢嗎,馬克斯?」

  馬克斯答道:「呸!她的音樂會是靠不住的。漢斯說她在萊比錫也登了廣告說要開音樂會,學生們買了好些票,結果她沒有唱就溜了。昨天她在郵車裡說她的鋼琴師在特萊斯登害病。我想她大概根本不能唱。她的聲音又沙又啞,跟你的一樣。

  啊,你這個酒糟的吹牛大王!」

  「她的聲音的確又沙又啞。我聽得她在窗口唱一支怪難聽的英國歌,叫做《月臺上的玫瑰花》。」

  「一個人要喝酒,就不能再唱歌,」紅鼻子的茀立茲說。他無疑是寧可喝酒的。「別買她的票子。昨天她賭贏了。我看見的,她叫一個英國男孩子替她賭錢來著。你的錢,咱們還是花在賭場裡,或是戲院子裡,或是在奧裡利斯花園請她喝法國酒和哥涅克酒,可是音樂會票子是不買的。你說對不對?再叫一杯啤酒好吧?」他們輪流低下頭喝酒,把淡黃的鬍子浸在令人作嘔的飲料裡面,然後撚一撚鬍子,大搖大擺的向市場走去。

  少佐看見這兩個時髦大學生把九十號房間的鑰匙掛上鉤子,又聽了他們的話,當然猜到他們說的就是蓓基。他想:「這小妖精又來耍她的老把戲了。」他想起從前的舊事,還記得蓓基沒命的向喬斯送情賣俏,結果卻落得那麼滑稽的下場,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和喬治時常說起來就好笑,哪知道喬治結婚之後情形就不同了,連他本人也落在瑟茜①手掌之中。他兩人中間的糾葛,都賓雖然心裡明白,卻裝做不知道。他非常難過,或許還替朋友覺得丟臉,對於這件不名譽的秘密不願意細細追問。有一次喬治自己談起這事,顯然很懊悔。滑鐵盧大戰那天早上,天下著雨,他們兩人站在前線,遙望對面山頭上黑壓壓的法國兵,喬治說:「我真糊塗,給一個女人絆住了腿,虧得咱們的部隊及時開拔。如果我死掉的話,希望愛米永遠不知道這件事情。當初真不該如此荒唐!」奧斯本離開了妻子,在加德白拉打過一仗之後,當天曾經和他朋友嚴肅而深情的說起自己的父親和妻子,威廉想到這裡,心裡覺得很安慰。後來他常把這事講給可憐的愛米麗亞聽,借此減輕她的悲傷。對於奧斯本老頭兒,他也一再提起喬治的這些好處。老人臨死前能夠原諒兒子,就是由於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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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臘神話中善於迷人的女妖,住在愛琴海裡的一個島上,能用毒草把人變成畜生。

  威廉想:「原來這小妖精還在耍她的老把戲。我只希望她遠遠的離開這兒就好。她到哪兒就搗亂。」他兩手托腮,想著這些不愉快的心思,預料有不妙的事情會發生,對著「本浦聶格爾公報」一句也看不進去。正在這時,有人用陽傘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抬頭一看,卻是愛米麗亞。

  這個女人有本事把都賓少佐捏在手裡任意使喚,因為哪怕是最軟弱的人也有個把人可以憑他驅遣。她一時把他呼來喝去,一時撫慰他,叫他拿這樣做那樣的,簡直把他當做一條紐芬蘭大狗。他呢,只要她說:「嗨,都賓!」就準備像狗一樣跳到水裡去,或是嘴裡銜著她的網袋在她後面跟著走。如果讀者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都賓少佐是個傻瓜,那麼我這本書真是白寫了。

  她把臉一揚,帶著譏諷的神情向他行了個禮,說道:「請問你幹嗎不等著陪我下樓?」

  他一臉抱歉的樣子,非常可笑,說道:「我在過道裡站都站不直。」客床裡滿是煙味,令人厭惡,他恨不得馬上帶她出去,扶著她就走,把那茶房忘得一乾二淨。那小夥子追上來在客店門口把他叫住,問他要了啤酒錢,其實那杯酒他一口也沒有喝過。愛米笑起來,說他是個壞東西,竟想賴了賬不付。關於這件事情和那杯淡啤酒,她還說了幾句恰到好處的笑話。她興致很高,心情也愉快,輕快地穿過市場,說是立刻要去找喬斯。少佐看見愛米麗亞急不及待的樣子,忍不住好笑。說老實話,「立刻」要找哥哥談話,在她是少有的。

  那印度官兒正在二樓客廳裡。方才半小時裡面,愛米和朋友關在閣樓上談心,少佐在旅館底層把指頭在濕漉漉的桌上閑敲打,喬斯就在自己屋裡踱來踱去,咬著指甲,不時瞧著市上,對大象旅社那邊張望。他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和奧斯本太太說話。他問道:「怎麼樣?」

  愛米答道:「可憐東西,她吃了多少苦啊!」

  「求老天保佑我的靈魂!可不是嗎!」喬斯一面說,一面搖著頭,兩個腮幫子就像果凍似的直哆嗦。

  愛米說道:「讓她住配恩的房間。叫配恩睡到樓上去。」配恩是個穩健的英國女傭人,貼身伺候奧斯本太太。他家的嚮導正在追求她,仿佛這也是他的責任。喬傑時常捉弄她,跟她講許多鬼怪妖魔和德國強盜搶家劫舍的故事。她一天到晚嘮嘮叨叨怨命,把女主人呼來喝去,嘴裡說她第二天早上就準備回到克拉本鄉村上的老家去。愛米說:「讓她住配恩的房間。」

  少佐托的跳起身來衝口問道:「怎麼的,難道你準備把那個女的接到家裡來住嗎?」

  愛米麗亞的表情天真的世上少有,她道:「當然囉。別生氣,少佐,回頭把家具都碰壞了。當然得把她接回來住。」

  喬斯也說:「當然囉,親愛的。」

  愛米又道:「可憐蟲,她已經受夠了。她的錢存在一家銀行,可是那可惡的銀行家破產以後溜掉了。她的丈夫又是個混帳東西,搶了她的孩子,把她丟了不理。」(她說到這兒,狠狠的握起拳頭,少佐瞧著她這麼大膽潑辣,覺得她非常可愛)「可憐的寶貝兒!她無依無靠的,只能靠著教唱歌養活自己。我還能不接她來?」

  少佐嚷道:「親愛的喬治太太,你去找她學唱歌倒不妨,可是別把她往家裡接。我求你別那麼著!」

  喬斯道:「呸!」

  愛米麗亞叫道:「都賓少佐,你待人總是那麼仁慈寬大——至少你從前總是那麼仁慈寬大,我真沒想到你會說這話。如果要幫助她,當然得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助她呀。現在不幫她,還等幾時?她是我最老的老朋友,又不是——」

  少佐生氣得止不住說:「愛米麗亞,她也有過對不住你的時候。」愛米一聽他話裡有因,哪裡忍得住。她兩眼瞪著少佐,臉上的表情幾乎是惡狠狠的,說道:「你真丟人,都賓少佐!」開了這一炮之後,她威風十足的走出屋子,回到臥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因為她的尊嚴受到了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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