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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流浪生活(5)


  蓓基才從翡冷翠坐了驛車到達羅馬,住在一家小客店裡,居然也得了波洛尼亞親王的一張請帖。她的女傭人仔仔細細替她打扮了一番,她便勾著樓德少佐的胳膊一同去赴豪華的跳舞會。那時她恰巧和這位少佐同路旅行(第二年在拿波裡一槍打死拉福利親王的就是他;有一次約翰·白克斯金爵士和他玩埃加脫,發現除了牌桌上的四張皇帝之外,他帽子裡另外藏了四張,就用棍子把他揍了一頓)——他們兩人同路旅行,所以一起進宮。蓓基看見許多熟悉的臉龐兒,還是從前過好日子時候的相識;當時她雖然也和現在一樣品行不端,做的壞事卻還沒有給人揭穿。樓德少佐認得好多留連鬢鬍子的外國人,樣子尖利,鈕扣洞裡掛著勳章,可是勳章上面的條子緞帶都很肮髒,裡面的襯衫是不敢露在外面的了。樓德少佐的本國人看見他都躲開不理他。蓓基也認識幾個太太,有的是法國寡婦,有的是冒牌的意大利伯爵夫人,受丈夫虐待而出走的。咳!我們曾經和名利場上最上等的人物來往,對於這些渣滓棄物,下流的東西,說些什麼好呢?我們要玩紙牌,也要用乾淨的,不要這副肮髒牌。多少出外旅行過的人都曾碰見過這批闖江湖的騙子,他們像尼姆和畢斯多爾①一樣跟著大夥旅客來來往往,仿佛是正規軍之外專事搶劫的遊擊。他們也穿上英國兵的服色,誇口說是英國的軍官,其實是靠自己打劫過日子,有的時候犯了法,給吊死在路旁的絞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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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莎士比亞歷史劇《亨利第四》、《亨利第五》以及《溫莎的風流娘兒們》中胖子福爾斯塔夫(Falstaff)的朋友。

  剛才說到她扶著樓德少佐,在一間間的屋子裡穿來穿去,在酒食櫃上喝了許多香檳酒。許多人,尤其是少佐這一幫非正規的軍人們,都其勢洶洶的擁在酒食櫃周圍要吃的。他們兩人吃喝夠了,便到處閒逛,一直走到王妃的私人小客廳裡。這間客廳在最後面,是用粉紅絲絨裝飾的,裡面有愛神維納斯的像和好幾面銀鑲邊的威尼斯大鏡子。親王一家正在那裡款待貴客,大家圍著一張圓桌子吃晚飯。蓓基記得從前斯丹恩勳爵家裡請貴客的排場就跟這個差不多,她自己也坐過這樣的席。想著,抬眼看見斯丹恩勳爵正坐在波洛尼亞親王的筵席上。

  他的光禿禿的前額又白又亮,從前給金剛鑽割破的地方結成一條血紅的疤。他的紅鬍子染成了紫黑色,使他本來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他身上掛滿了各色寶星勳章,藍色的綬帶等等。雖然同桌有一個公國的大公爵、一位親王、兩位王妃,可是都不及他勢力浩大。在他身旁坐著美麗的貝拉唐那伯爵夫人。她娘家姓特·葛拉地,她丈夫保羅·台拉·貝拉唐那伯爵的昆蟲標本是有名的。他出使到莫洛哥皇帝那裡去,離家已經好久了。

  蓓基一看見這位眼熟的有名人物,忽然覺得樓德少佐寒蠢的了不得,討厭的盧克上尉也是渾身香煙味兒。她立刻改了態度,面子上擺出有身分太太的架子,心底裡也配上有身分太太的感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梅飛厄。她想:「那個女人看上去很笨,脾氣也不好。我想她決不能替他開心。他一定覺得氣悶。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可是從來不覺得氣悶的。」這種動人的希望、恐懼和回憶一時都來了,把她興奮得心上別別的跳。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睛放出光彩,瞧著那位大人物。(她的胭脂一直搽到眼皮底下,使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每逢斯丹恩勳爵戴寶星掛綬帶的晚上,他同時也擺出最莊重的儀態,不論舉止談吐,都像一位了不起的貴人,配得上他的身分。蓓基見他雍容華貴地笑著,樣子很隨便,可是又高貴,又莊嚴,心裡真是敬服。啊,老天,他的口角多麼俏皮聰明,談話的題材多麼豐富,舉動多麼威嚴,跟他在一起多麼有趣味!她失去了這樣的朋友,換來的是樓德少佐和盧克上尉一類的人;樓德少佐一股子雪茄煙和白蘭地的氣味。盧克上尉出言粗俗,像個打拳的,說起笑話來全是賽馬場裡騎師的口吻。她想:「不知他還記得我嗎?」斯丹恩勳爵正在和旁邊一位顯赫的貴婦人說笑,不承望一抬頭看見了蓓基。

  他們四目相遇的時候,蓓基激動極了。她努力擺出最可愛的笑臉,嬌滴滴怯生生的向他行一個屈膝禮。他驚得呆了,對她瞪著眼,麥克白開跳舞會請吃晚飯的時候看見班可①的鬼魂突然出現,一定也是這樣。他張著嘴對她呆望,討厭的樓德少佐卻把她拉著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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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班可(Banguo)是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中被麥克白謀殺的將軍。

  他說:「到飯間去吃晚飯吧,羅太太,瞧著這些闊佬吃喝,我的肚子也餓了。咱們去喝些老頭兒的香檳酒去。」蓓基心想那天他已經喝得太多了。

  第二天她到畢新山去散步——羅馬的畢新山相當於英國的海德公園,沒事幹的人都在那裡逛。她去散步的目的大概希望再看見斯丹恩勳爵一面,不巧她碰見的卻是另外一個相識,就是斯丹恩勳爵的親信非希先生。非希走上前來隨隨便便的向她點點頭,伸出一個手指頭碰了一碰帽子邊,說道:「我知道您在這兒,一直從您的旅館跟到這兒來了。我有幾句話勸您。」蓓基覺得希望來了,激動得很,盡力擺出架子說道:「是斯丹恩勳爵的勸告嗎?」

  親信傭人答道:「不,這是我的勸告。羅馬不衛生的很。」

  「非希先生,羅馬要到復活節以後才不衛生呢,冬天有什麼不好?」

  「我告訴您,這兒現在就不衛生,老是有人得瘧疾。泥塘子裡吹來的風真討厭,不管在什麼季節都有人害病死掉。克勞萊太太,你向來是個好漢,我拿名譽擔保,我是很關心你的。聽我的活,趕快離開羅馬吧,不然你就會害病,就會有性命危險。」蓓基心裡雖然又氣又怒,可是面上卻笑著說:「什麼?暗殺我這樣的可憐蟲嗎?這倒像小說裡的情節了!難道勳爵的嚮導是刺客,行李車裡面還有尖刀嗎?嚇!我不走,單是叫他難受難受也好。我在這兒的時候自有人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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