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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場營救引出一場大禍(3)


  他也想裝笑,迎上來向羅登伸出手來說道:「怎麼的,你回來了?你好啊,克勞萊?」他沒奈何向那礙他道兒的羅登呲牙咧齒的笑了一笑,嘴角的肌肉一抽一牽的動。

  蓓基一看羅登臉色不對,立刻沖到他面前,說道:「我是清白的,羅登。我對天說實話,我是清白的。」她拉住他的外衣,握住他的手,她自己的手上戴滿了戒指手鐲和各種飾物。她央求斯丹恩勳爵說:「我是清白的。請你告訴他我是清白的。」

  斯丹恩勳爵以為這是他們做好的圈套,對於這對夫妻一樣痛恨,分不出高下。他尖聲叫道:「你清白!他媽的!你還清白嗎?你身上每一件首飾都是我買的。我給了你好幾千鎊。這傢伙把錢花了,等於把你賣了給我。清白,哼!你跟你那做舞女的媽媽一樣清白,跟你那專充打手的丈夫一樣清白!你慣會嚇唬人,可別想嚇的倒我。讓開,讓我走。」斯丹恩勳爵眼內出火,一手抓起帽子,惡狠狠直瞪瞪的瞧著對頭冤家,筆直的向他走過去,以為那邊准會讓步。

  不料羅登·克勞萊跳起身來一把拉住他的領帶不放,差些兒把他掐死。斯丹恩疼得站不直,扭來曲去的直彎到他胳膊底下。羅登說:「你這狗頭!你胡說!你胡說!你是個沒膽子的混帳東西!」他摣開五指啪啪的在勳爵臉上打了兩個嘴巴子,不顧他受傷流血,把他推倒在地。他出手迅速,蓓基來不及阻擋,只站在他面前索索地抖。她佩服她的丈夫,因為他又有膽氣又有力氣,敵人打不過他。

  他說:「過來。」她立刻走過去。

  「把這些東西除下來。」她一面哆嗦,一面從手臂上褪下鐲子,從打戰的手指上拉下指環。她把首飾並做一堆,捧在手裡,望著他發抖。他說:「把首飾丟下地。」她就把首飾丟下地。他把她胸口的金剛鑽一把拉下來向斯丹恩扔過去。金剛鑽劃破了他的禿頂,頭上的疤到死還留著。

  羅登對他老婆說:「上樓來。」她說:「羅登,饒我一條命。」他惡狠狠的笑著說:「他罵我的話全是胡說,究竟他有沒有貼錢給你,等我看過便見分曉。他到底給你錢沒有?」

  利蓓加說道:「沒有。不過——」

  羅登說:「把鑰匙給我。」他們兩人一起走出去。

  利蓓加把鑰匙都交給他,只扣下一個;她希望羅登不會注意。這個鑰匙是從前愛米麗亞給她的小書臺上的,書台本身就給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羅登用力打開箱子櫃子,把裡面許多花花泡泡的東西四面亂丟,最後發現了她的書台。那女的只得把書台也打開。裡面有文件,多年以前的情書、各種的小首飾和女人用的記事本兒。還有一隻皮夾子,藏著鈔票;上面的日期標得明白,有些是十年前攢下的,有一張卻是新近的,一共一千鎊,是斯丹恩勳爵送她的禮。

  羅登說:「這是他給你的嗎?」

  利蓓加答道:「是的。」

  羅登道:「我今天就給他送回去。」(他搜查了好幾個鐘頭,天已破曉了。)「布立葛絲對孩子很厚道,我打算把錢還她。還有些別的債務也得清一清。剩下的給你,你願意我把錢送到什麼地方先通知一聲。你有了那麼些錢,竟連一百鎊都不肯給我。我哪一回不是跟你共甘苦的?」

  蓓基道:「我是清白的。」他一言不發,轉過身就走。

  他們分手的時候利蓓加心頭是什麼滋味呢?羅登走掉之後,她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沿上發了半天怔,直到陽光滿屋還沒有動彈。抽屜個個打開,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衣服、羽毛、披肩、首飾,一切出風頭的必需品亂糟糟堆成一堆,全糟蹋了。她鬧得披頭散髮,衣服撕了一大塊,就是羅登把鑽石首飾從她身上拉下來的當兒扯破的。他走出屋子不久,她就聽得他下樓出門,砰的一聲把大門碰上。她知道他一去不返,從此和她決絕了。他想道:「他會自殺嗎?看來跟斯丹恩勳爵決鬥以前決不肯死。」她回想過去半輩子的升沉,一件件全是不如意的事。唉,人生多麼悲慘,多麼淒涼,多麼寂寞空虛!一念轉著不如吞些鴉片結果了自己完事。以後再也不必使心用計,爭勝要強,什麼前程,什麼債務,全都丟開手吧。她的法國女傭人進來的時候就見她這樣呆坐著,兩手緊緊攥在一起,眼睛裡沒有一滴眼淚,四面散滿了亂七八糟的衣服什物。這法國女人是她的心腹,早給斯丹恩買通了的。她說:「天哪,太太,出了什麼亂子啦?」

  很難說出了什麼亂子。誰也不知道蓓基究竟有沒有失節。她當然為自己洗刷,可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誰敢斷定是真是假?誰鬧得清髒心壞肺的女人這一回是不是遭了冤枉?她的謊話,她的陰謀詭計,她那些自私的打算,她的機智和天才,一股腦兒破產了。女傭人拉上窗簾,做出一副和善嘴臉哄著主婦躺下休息,然後走下樓去,把散在地板上的首飾撿起來。這些珠寶鑽石還是隔夜利蓓加遵照丈夫的命令丟在地下的,後來斯丹恩勳爵走了,竟沒人去碰過一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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