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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場營救引出一場大禍(2)


  羅登計算下來,最多不過三小時,蓓基便會來搭救他,所以心上舒泰,一面等待,一面抽抽煙,看看報。他有個熟人叫窩格上尉的,湊巧也在那裡;兩人在咖啡室裡賭了幾個鐘頭,賭注只有六便士,兩邊沒有什麼勝負。

  一天過去了,送信的沒有回來,蓓基也影蹤全無。莫斯先生的客飯到五點半開出來,就擺在前面描寫的陳設華麗的前客廳裡,通過去便是克勞萊上校暫時動用的房間。寄宿在莫斯家裡的先生們只要是付得起錢的都來參加。莫斯姑娘(她爸爸叫她莫姑娘)去掉頭上的卷髮紙,也來了。莫太太盡主人之誼,請客人吃極好的煮羊腿和蘿蔔,克勞萊上校卻沒有胃口。大夥兒要求他開一瓶香檳請客,他答應了。莫斯太太母女倆喝酒替他上壽;莫斯先生畢恭畢敬注目看著他。

  大家正在吃喝,聽得外面門鈴響。紅頭髮的莫斯小子拿著鑰匙去應門。不久他回來告訴上校說送信的帶了一張小書台,一隻口袋和一封信回來了。說著,他把信交給上校。莫斯太太把手一揮,說道:「上校,您請不必客套,看信罷。」這封信漂亮得很,粉紅的信紙,淡綠的火漆,撲鼻的香水味兒。他戰戰兢兢的開了信封,克勞萊太太的信上說:

  我親愛的小寶貝兒:——昨兒晚上整整一夜沒有合眼,只惦記著我的醜巴怪。我一夜發燒,到早上請白蘭卻醫生處方,喝了安神藥水,才睡著一會兒。我告訴斐奈德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驚吵我,因此我可憐的老頭兒派來的信差在過道裡呆等了好幾個鐘頭,等著我打鈴。斐奈德說他臉相兇惡,一股子杜松子酒味。我看了你那封別字連篇的親親的寶貝信以後急成個什麼樣兒,你當然想像得出。

  我雖然身子不好,可是立刻就吩咐套車。我一滴巧克力茶都沒喝,沒有我的醜巴怪給我端茶,叫我怎麼喝得下?我一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的坐了車子趕到那登那裡。我找著了他,哭哭啼啼央求了半天,臨了還向那可惡的傢伙下跪。那混帳東西說什麼也不肯讓步。他說如果不能如數付清,就得叫我可憐的醜巴怪坐監牢。我一路回家的時候就想著,沒奈何只好到親愛的大叔那裡去當東西啦。我的首飾當然一股腦兒拿出來,不過一起當不著一百鎊,因為有些已經在他那兒,還沒有贖回來呢。到了家裡,我看見勳爵大人帶了那個保加利亞的羊臉老怪物等著我。那怪物專誠來給我道賀,奉承我隔夜的表演精采。巴亭登也來了,一面撫弄頭髮,一面拉長聲音刁嘴咬舌的說不清。還有香比涅克和他的廚子也來了。人人都說了一套恭維我的漂亮話,可憐我煩得要死,只希望他們快走,時時刻刻掛念著我可憐的囚犯。

  客人走了之後,我向勳爵下跪,告訴他說我打算把家中所有一切當掉還債,哀求他給我兩百鎊。他焦躁得不得了,啐呸呀呀的鬧了一陣,叫我別糊塗,別當首飾,等他想想法子再說。他臨走答應明早借錢給我。錢到手之後我馬上就來看我那醜巴怪,同時還送他一吻。

  愛你的蓓基

  我躺在床上寫信。因為我頭痛如裂,快痛死了——又及。

  羅登一看這信,登時滿面通紅,臉上殺氣騰騰,同席的猜著他准是得了壞消息。以前他努力屏退的猜疑這會兒一起湧上心頭。她竟連賣掉首飾贖他出獄都不肯嗎?丈夫關在牢裡,她居然還能嘻嘻哈哈的談到人家奉承她的話!究竟是誰把他關進拘留所的?威納姆跟他一起散步來著。難道是——這底下的事就不堪設想了。他匆匆忙忙的離開飯廳,跑到臥房裡打開書台,草草寫了一張條子給畢脫爵士和克勞萊夫人,命令送信的立刻坐車再到崗脫街去,答應他如果在一小時以內趕回來的話,賞他一基尼。

  他在信上懇求親愛的哥哥嫂子看上帝面上,看他親愛的兒子分上,趕快來幫忙他解決困難,因為這事關係到他的體面。他目下關在拘留所裡,非得要一百鎊才能脫身。他哀求他們去救他。

  把信差打發掉之後,他回到飯間裡重新叫了酒喝著。大家覺得他嘻天哈地,扯開嗓門嚷嚷,樣子老大不自然。他瘋瘋傻傻的譏笑自己無中生有自嚇自,連著喝了一個鐘頭的酒,一面機伶起耳朵,等著馬車帶消息回來決定他的命運。

  過了一小時,只聽得車聲轔轔,很快的在門前停下來。年輕的小門房拿著鑰匙去開門,在地保進出的門口放進來一位太太。

  她渾身發抖,說:「克勞萊上校。」管門的會意,鎖上頭門,開了二門,叫道:「上校,有客!」一面把她領到上校住的後客廳裡去。

  當下大家在那間兼做客堂和飯廳的屋子裡吃喝,羅登起身回到後面自己的臥房裡,一道昏黃的燈光跟著他照進去。新來的太太驚魂未定,站在屋子中央。

  「羅登,是我——是吉恩。」她的聲音很羞縮,可是說話的時候竭力叫自己的口氣顯得輕鬆愉快。她的表情那麼慈祥,聲音那麼和軟,不由得羅登不感動。他跑過來一把抱住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向她道謝,連話也說不清楚,到後來老實不客氣的伏在她肩膀上嗚嗚咽咽哭起來。她莫名其妙,不懂他為什麼這樣激動。

  她把莫斯先生的帳目立刻結清。莫斯大約很失望,因為他算准上校至少也要過了星期日才走。吉恩樂得眼睛放光,歡天喜地的把羅登從地保家裡接出去。她趕來搭救的時候匆匆忙忙雇了一輛街車,這時兩人便乘原車回家。她說:「今天議員聚餐,信送來的時候畢脫不在家。所以呢,親愛的羅登,我——我只好親自來了。」說著,她和藹的握著羅登的手。說不定畢脫出去吃飯倒是羅登的造化。羅登向他嫂嫂謝了又謝,軟心腸的吉恩夫人看他那樣感激涕零,非但感動,簡直有些心慌。他的口吻樸質真誠,說道:「唉,你——你不知道自從我認識你以後——自從有了小羅登以後,我變了多少。我——我也想痛改前非。我想——我想做個——」話雖然沒有說完,意思是揣摩得出的。當晚兩人別過,吉恩夫人坐在兒子小床旁邊,低心下氣的為那迷途的罪人禱告。

  羅登和嫂嫂分手之後,上勁步行回家。當下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他撒開腿奔跑起來,一路穿過名利場中的街道和廣場,最後上氣不接下氣的在自己屋子對面停下來。他抬頭一望,立刻托的向後倒退一步,抖索索的撞在柵欄上。客廳的窗口一片光亮。她不是說過她生病不能起床嗎?他呆呆的站了幾分鐘,自己房子裡射過來的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

  他拿出鑰匙,自己開門進去,只聽得樓上嘻嘻哈哈。他身上還是隔夜被捕時穿的晚禮服,悄沒聲兒的上了樓,在樓梯頂上靠著扶手站定。別間屋子裡靜蕩蕩的沒有人聲,所有的傭人全給打發出去了。羅登聽得裡面有人在笑,還夾了唱歌的聲音。原來蓓基在昨夜唱過的曲子之中挑了一段正在唱,另外一個粗嗄的聲音喝彩道:「好哇,好哇!」一聽正是斯丹恩勳爵。

  羅登開門直入。一張小桌子上杯盤羅列,擺著晚飯,還有酒。蓓基坐在安樂椅上,斯丹恩勳爵彎腰向著她。該死的女人盛妝豔飾,胳膊上戴著鐲子,手指上套著指環,亮晶晶的發光,胸口還有斯丹恩勳爵給她的金剛鑽首飾。他拉著蓓基,低下頭打算吻她的手。正在這當兒,蓓基忽然看見羅登蒼白的臉,霍的跳起身來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她勉強裝出笑容,表示歡迎丈夫回家,那笑臉煞是可怕。斯丹恩站起來,切牙切齒,鐵青了面皮一臉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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