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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字謎表演(4)


  克勞萊夫婦究竟哪里弄來這麼些錢招待貴客呢?當時的人猜測紛紜,說不定使他們家的宴會顯得有無窮的意味。有人說畢脫·克勞萊爵士按時貼家用給他弟弟,數目著實不小。如果這話可信,那麼從男爵准給蓓基捏在手裡憑她驅遣,而且他的性格一定也跟著年齡起了極大的變化。有人風言風語的說蓓基常常到丈夫的朋友那兒去借錢,不是哭哭啼啼的說房子要給沒收了,就是給人家跪著訴苦,求他代付某某賬單,說是不這樣的話,她一家子不坐牢就得自殺。據說她靠著這些苦戲騙了莎吳塞唐勳爵好幾百鎊的款子。另外一個叫飛爾頓姆的小夥子,是第——聯隊的騎兵,父親是專賣帽子和軍服的泰勒和飛爾頓姆合營公司的大股東。他能夠踏進上流社會,全靠克勞萊夫婦的力量,聽說在銀錢方面也常常受到蓓基的剝削。據說她還假說能夠賄買機密差使,叫好些傻瓜白送錢給她。人家究竟造我們這位清白無辜的好朋友什麼謠言,誰也說不上來。總之這句話是不錯的,如果她真有了別人謠傳她出去討來、借來、偷來的錢,她一定坐擁厚資,下半輩子也不必幹不老實的營生了,事實上——不過這些全是後話,留著慢慢再說。事實是這樣的,只要持家精明,會打算盤,現錢用得儉省,差不多什麼賬都不付,就能用極小的進款撐極大的場面,至少在短時期內可以這樣支持過去。蓓基的宴會引起的飛短流長真不少;說穿了,她究竟並不常常請客;就是請客的日子,除了牆上的蠟燭之外也並不費什麼。靜流別墅和女王的克勞萊兩處地方可以供給她許多野味和水果。酒是斯丹恩勳爵的酒窖裡拿來的。這位大老官待人真好,特地使喚他家有名的廚子到蓓基的小廚房裡來當差,而且吩咐把自己廚房裡的珍饈美味送過來敬客。老實人往往遭到唾駡,像蓓基就是一個,說來真是可氣。其實外面人說她的壞話,十句裡信不得一句。如果欠了債還不起的人都得受到排斥,如果我們仔細檢查每個人的私生活,推測他有多少收入,因為他花錢不得當就不睬他,那麼,這名利場就成了闃無人煙的曠野,誰還能在這兒住下去呢?親愛的先生,照這樣下去,大家全成了冤家對頭,行為變得非常野蠻,成天拌嘴,吵架,躲著不見面。我們的房子漸漸淪為地洞,而且既然大家彼此不關心,也就不必講究外表,只穿破破爛爛的衣服。房租地稅從此收不著,宴會從此不舉行,做買賣的都得破產。所以說,倘若人人橫著荒謬的成見,凡是自己不喜歡的或是痛駡過的人都回避不見的話,人生的樂趣還剩下什麼呢?好酒,好食,精緻的蠟燭,胭脂,硬襯裙,金剛鑽首飾,假頭髮,古瓷器,路易十四式的玩意兒,公園裡的出租馬車,高視闊步的拉車駿馬,一概取消了。反過來說,彼此容忍寬恕,這日子才有意思。我們儘管痛駡某人混帳,說他是惡棍流氓,應該絞刑處死,其實我們何嘗真的願意絞死他?見面的時候還拉手呢!如果他的廚子手段高明,我們就不跟他計較,到他家裡吃飯去。我們這樣待他,希望他也這樣待我們。於是商業發達了,文明進化了,和平也有保障了。每星期有新的宴會,新衣服就賣得出,辣斐德地方隔年陳的葡萄酒有了銷路,老實的葡萄園主人也托賴著多賺幾文錢。

  我所描寫的時代,剛剛是偉大的喬治當政,太太小姐們時行穿羊腿式的袖子,頭上插著鏟子似的玳瑁大梳子,不像時下風行的裝束,簡簡單單的袖子,漂亮的束髮花圈。兩個時代的打扮雖然不同,看來上流社會裡的風氣卻沒有多大的改變,作樂消遣的方式也大致相同。我們這些見不著大場面的人,只能在那些打扮得目迷五色的美人兒進宮覲見或是上跳舞會的時候在巡警背後偷偷的瞧一眼,總覺得她們像天仙一樣漂亮,不知怎麼遂心如意,享的福氣都是常人得不到的。為著安慰這些不知足的人,我才寫了這部書敘述蓓基怎麼打天下,怎麼得意,後來又怎麼失望。她像一切有本領的人一般,世路上的甜酸苦辣樣樣嘗過。

  正當那時,演字謎戲的風氣從法國傳到英國,相當的流行。許多相貌好的太太小姐借此露露臉,幾個腦子好的太太小姐也借此賣弄聰明。蓓基呢,大約自以為又聰明又好看,一力攛掇斯丹恩勳爵在崗脫大廈請客,連帶著演幾幕短戲。如今我把讀者也帶去參加這次燦爛輝煌的宴會。我歡迎讀者的時候,心情是很悲慘的,因為這恐怕是請你參加的最後一次大宴會了。

  崗脫大廈富麗堂皇的畫廊給劃出一半來做戲院。在喬治第三在位的日子,這房子裡就演過戲。斯丹恩侯爵當年演愛迪生①《凱托》一劇的主角,頭髮裡灑了粉,腦後系著粉紅的蝴蝶結——從前所謂羅馬式的蝴蝶結;至今還有這樣一幅肖像留下來。這齣悲劇是演給威爾斯親王、奧斯那勃主教和威廉·亨利親王看的,那時他們像演員一樣,還是小孩子。用過的道具從那時起就給撩在閣樓上,現在又拿了一兩樣出來,修一修,新一新,在做戲的時候好用。

  撒茲·貝德溫那時還是個文雅的年輕公子,剛從東方回來,這一回演戲就由他主持。在從前,在東方遊歷過的也算個人物。愛冒險的貝德溫在沙漠裡勾留了好幾個月,住過篷帳,回家後出過遊記,更比別人了不起。他的遊記裡還有他自己的幾張像,穿著各種不同的東方衣服。他到處旅行,總有一個相貌醜惡的黑人伺候著,竟是白拉恩·特·波阿·吉爾勃②第二。崗脫大廈的人認為貝德溫、他的黑奴和他的東方服飾非常有用,很歡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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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愛迪生(Joseph Addison,1672—1719),英國散文家,《凱托》(Cato)是他唯一的悲劇,1713年上演。
  ②十九世紀英國小說家司各特歷史小說《艾凡赫》(Ivanhoe)中的騎士,他的兩個跟班都是黑人。


  第一段戲就由他領導演出。幕一開,只見臺上一個土耳其軍官,頭上戴著大大的一綹兒羽毛。這幕戲的背景顯然不是現在的土耳其,由服飾上看得出舊式禁衛軍還沒有取消,回教徒也還沒有時行戴那種沒有邊的小帽子,仍舊裹著巍巍然的舊式頭巾。那軍官躺在榻上假裝抽水煙。為著有太太小姐們在場,不能真的抽煙,只好焚一種香餅子。這土耳其大老爺打了個呵欠,做出種種困倦懶散的姿態。他把手一拍,那個努比亞黑人梅斯羅①就出來了。他光著胳膊,戴著釧環,佩著長刀短劍和許多東方飾物,看上去又瘦又高又醜。他以手加額,對大老爺鞠了一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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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天方夜談》裡有一個喜歡微服夜行的國王,他手下執刀劍的侍從叫梅斯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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