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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蓓基正式進了家門(3)


  利蓓加道:「我差點兒做了沙裡納斯的未亡人哩。布立葛絲小姐,你還記得嗎?你在鑰匙孔裡偷看,看見畢脫老爵士跪著向我求婚。」我們的老朋友布立葛絲小姐想起舊事,羞得面紅耳赤,幸而斯丹恩勳爵使喚她下樓倒茶,她便急忙走了。

  布立葛絲就是利蓓加用來保全她貞操和名譽的看家狗。克勞萊小姐留給她一小筆年金。她本來很願意留在家裡給吉恩夫人做伴,因為吉恩夫人對她很好,對其餘別的人也好,無奈莎吳塞唐老太太不要她,勉強留她住了幾天,糊過面子,就急急的打發她出門。畢脫先生覺得她不過忠忠心心伺候了去世的姑媽二十年,而姑媽竟對她那麼過分的寬厚,帶累自己大受損失,因此心上不滿,老夫人主張發放,他也不反對。鮑爾斯和孚金也都得著遺產,給家裡辭退了。他們結了婚,按照他們同行中的慣例,開了一家寄宿舍。

  布立葛絲本來打算和她鄉下的親戚同住,可是她一向看見的都是上流人物,和本家人反而過不慣。布立葛絲家裡的人生是鄉鎮上做小買賣的;他們為布立葛絲小姐的一年四十鎊錢爭鬧起來,竟和克勞萊小姐的親友爭奪遺產的時候一樣激烈,而且比他們更不顧面子。布立葛絲的兄弟是個激進派,他開著個帽子鋪,兼賣雜貨,要求姊姊出資幫他擴充營業;布立葛絲不願意,弟弟便罵她是個恃富而驕的貴族。她本來倒也願意投資,可是她還有個妹妹,嫁給一個不奉國教的鞋匠,跟那賣雜貨和帽子的弟兄不合(原來那兄弟上的教堂又另是一派),說他眼前就要破產,這樣就霸佔了布立葛絲,把她接去住了一陣。不奉國教的鞋匠要布立葛絲小姐栽培他兒子上大學,做紳士。這兩家把她歷年的私蓄搜括了一大半去,最後她只好仍舊逃回倫敦,鄉下兩家都痛駡她。她覺得為人服役還比自由身子方便得多,決定重新找事,在報上登了廣告說:「今有態度可親的高尚女士,一向出入上流社會」等等。她住在半月街鮑爾斯的寄宿舍裡,等人上門找她。

  她就是這樣碰見利蓓加的。一天,布立葛絲步行到《泰晤士報》去登第六次廣告,從市中心回來,身子已經很疲倦了。她剛剛走近鮑爾斯宿舍的門口,羅登太太的時式小馬車,由幾匹小馬拉著,飛快的在這條街上走過。利蓓加自己在趕車子,一眼認出了態度可親的高尚女士。我們都知道她性情最好,向來看得起布立葛絲。當下她立刻在門口止了馬,把韁繩交給車夫,從車子上跳下來。那態度可親的布立葛絲突然看見了老朋友,還沒有來得及定下神來,兩隻手已經給利蓓加拉住了。

  布立葛絲不住的哭,利蓓加不住的笑。她們一走進過道,利蓓加便吻著那高尚的女士,然後和她一起走到鮑爾斯太太的前客廳裡去。客廳裡掛著紅色的厚窗簾,嵌著圓鏡子,鏡子上面站著一隻假老鷹,用一條鏈子鎖著,窗口擱一張「空屋出賃」的召租紙牌子,那老鷹正瞧著那紙牌子的後面出神。

  布立葛絲一面訴說自己的境況,一面抽抽噎噎的哭泣,唉呀唷的感歎。這眼淚和歎氣原來是不必要的,不過像她這樣軟心腸的女人,和老朋友見了面,或是在路上意外遇見熟人,都要來這麼一套。和朋友見面是最平常的事,有些人卻喜歡小題大做。尤其是女人,哪怕本來是你嫌我我怨你的,到重逢的時候也會感動得掉眼淚,雙方面回想到最後一次拌嘴的情形,只覺得愧悔。總而言之,布立葛絲先講她的經歷,跟著,蓓基也描寫了自己的身世,那份兒直爽誠懇是她的特色。

  鮑爾斯太太(也就是孚金)特地走到過道裡來偷聽客廳裡的動靜,只聽得裡面哭一陣笑一陣,不由得板下臉來。她向來不喜歡蓓基。自從她和丈夫在倫敦住下來以後,常常去看望他們的老朋友拉哥爾斯一家。他們聽了拉哥爾斯講起上校一家過日子的情形,表示很懷疑。鮑爾斯說:「拉哥,我的孩子,如果我處你的地位,我就不相信他。」鮑爾斯的女人看見羅登太太從客廳出來,冷冷的行了個禮。羅登太太一見這位退休的女傭人,一定要和她拉手;鮑爾斯太太伸出來的手指頭又冷又僵,摸上去就像五條小香腸。落後蓓基上了車,風馳電掣的上畢加迪萊去了,臨走向布立葛絲點著頭,眯著眼,怪迷人的笑了一笑。布立葛絲也伏在窗口召租紙板底下,對她點頭還禮。一眨眼間,蓓基已經到了公園,六七個花花公子立刻騎馬從車子後面跟上來。

  蓓基探問了她朋友的近況,知道克勞萊小姐留給我們這位高尚的女士一份遺產,盡夠她舒服度日,因此她倒並不計較薪水大小。蓓基一聽這話,立刻給她作了好些居家過日子的打算,對她是極有好處的。蓓基自己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女伴,所以請布立葛絲當晚就到她家裡去吃晚飯,說是要她見見她的小心肝小寶貝羅登。

  鮑爾斯太太警告她的房客,叫她切不可輕易住到老虎窩裡去。「布小姐,聽我的話,你去了以後准要後悔的,要不然我就不姓鮑爾斯!」布立葛絲答應一定小心謹慎。小心謹慎的結果是什麼呢?第二個星期她就搬到羅登太太家裡去住,不出六個月就把年金押了六百鎊借給羅登·克勞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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