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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說些看破世情的話(3)


  霍洛克斯小姐成了女王的克勞萊大廈的管家娘子,對傭人們神氣活現,而且非常苛刻。她吩咐所有的下人都叫她「太太」,家裡有一個小丫頭,一心指望能夠高升,口口聲聲稱她「爵士夫人」,管家娘子聽了倒也不責備她。霍洛克斯小姐聽得手底下的人奉承她,只說:「海絲德,比我強的太太固然是有的,不如我的也不少哩。」她大權在握,除了父親之外,其餘的人都得聽她指揮。就是對父親,她也傲頭傲腦,她說她將來要做從男爵的太太,她爹不能對她太隨便。她還扮演尊貴的爵士夫人,結果她自己很滿意,畢脫爵士只覺得滑稽。他看她裝模作樣,便嘻嘻的笑起來。有時候她擺足架子,學著時髦太太的氣派,樂得那老頭兒一笑就笑個把鐘頭。他賭神罰誓,說是瞧著她扮演上等太太竟比看戲還有趣。他叫她穿上第一位克勞萊夫人進宮覲見的禮服,發誓說她穿著這衣裳漂亮的了不得,這句話,霍洛克斯小姐聽了完全同意。老頭兒又嚇唬她,說要帶她坐著馬車,趕著四匹馬立刻到宮裡去。兩位死去的太太穿過的舊東西都給她翻騰出來,漂亮些的衣服給她剪的剪,撕的撕,照著她的身材重做,那式樣也改得合她的脾胃。她未嘗不想把她們的珠寶首飾也接收過來,無奈從男爵老頭兒把它們都鎖在私人的小櫥子裡,隨她甜言蜜語,再也不肯把鑰匙交出來。告訴你句真話,這位姑娘離開女王的克勞萊大廈之後,還留下一本習字帖,足見她在下苦功練字。她對於自己的簽名尤其練得認真,寫了好多「克勞萊夫人」,「蓓翠·霍洛克斯夫人」,「伊莉莎白·克勞萊夫人」等等。

  牧師住宅裡那幾位賢德好人從來不到大房子裡去,看見那討人厭的老糊塗躲著不理他,可是那裡發生的事情他們卻沒有一件不知道,天天防備著大禍臨頭。霍洛克斯小姐本人急煎煎的巴不得這件事快快成功,只可惜天地造化也妒忌她,像她這樣賢淑貞靜,用情專一,偏不給她應得的酬報。從男爵老是打趣著稱她「太太」。有一天,他冷不防走到客廳裡,看見她正顏厲色的坐在那架走了音的舊鋼琴前面(這鋼琴自從利蓓加在上面彈過跳舞曲子之後差不多沒有人碰過),嘴裡哇呀哇呀的亂嚷。原來她也聽過別人唱歌,正在竭力模仿。那指望她提拔的洗碗小丫頭站在旁邊聽得高興,搖頭擺腦的說:「天老爺!唱得真好聽啊,太太!」那腔調和上流社會裡的高等蔑片不相上下。

  從男爵看了,和平常一樣高興得哈哈大笑。那天黃昏他把這件事講給霍洛克斯聽,形容了十幾遍,惹得霍洛克斯姑娘臉上羞答答的下不來。老頭兒把桌子權當鋼琴,十個指頭在桌面上亂彈,口裡學她那樣大叫大嚷。他賭神罰誓的說這樣悅耳的聲音值得好好訓練,應該去請些唱歌教師來教導她,她聽了這話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可笑的地方。那一夜,他興高采烈,和他的朋友那傭人頭兒一起喝了不知多少攙水的甜酒。直到夜深,他那忠心的傭人,又是他的好朋友,才扶他去睡。

  半小時之後,屋子裡忽然亂哄哄的忙碌起來。這所大房子往常十分冷落,動用的只有兩三間屋子,那天晚上卻見一個個窗口都射出燈光來。不久,打雜的小廝騎上小馬急急的到墨特白萊去請醫生。再過了一小時,別德·克勞萊太太穿了厚底靴,裹著包頭巾,和別德·克勞萊牧師,還有她兒子詹姆士·克勞萊,一起從牧師住宅穿過花園,從大門進來,由此可見這位了不起的太太把大房子裡的事情打聽得多麼仔細。

  他們穿過大廳和裝了橡木護壁板的小客廳(小客廳的桌子上還擺著畢脫爵士他們喝酒用的三隻空酒杯和空的甜酒瓶子),一直走到畢脫爵士的書房裡,可可的碰見那不乾不淨的緞帶姑娘,霍洛克斯小姐。她拿著一把鑰匙,手忙腳亂,正在把書桌和櫃子打開來,一回頭看見別德太太戴著黑包頭,底下一雙眼睛亮湛湛的瞪著她,嚇得哇的一聲尖叫起來,一把鑰匙都掉在地下。

  別德太太指著做賊心虛的黑眼睛姑娘大聲說道:「詹姆士·克勞萊先生,你們瞧她!」

  霍洛克斯姑娘叫道:「他給我的,是他給我的!」

  別德太太尖聲嚷道:「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還敢說是他給你的!克勞萊先生,你是證人,咱們明明看見這個不成材的女人在偷你哥哥的東西,這是要處絞刑的,我老早就說她一定不得好死。」

  這一下把蓓翠·霍洛克斯嚇壞了,跪在地下嗚嗚的哭起來。真正大賢大德的女人一旦看見冤家倒了楣,那真正是從心窩裡樂出來,決不肯隨便饒他,這個道理凡是認得賢德婦人的大約都明白。

  別德太太說:「詹姆士,打鈴把屋裡所有的人全叫來,他們會齊以前不要停手。」鈴聲噹啷噹啷的響著,冷清清的大房子裡本來只有三四個傭人,都趕來了。

  別德太太說:「把這女人關起來!我們親眼看見她在偷畢脫爵士的東西。克勞萊先生,寫一張正式逮捕她的公文。貝多士,明天早上你坐著那小車子把她送到沙烏撒潑頓監牢裡去。」

  牧師是區裡的行政長官,他插嘴道:「親愛的,她不過——」

  別德太太跺著厚底鞋嚷道:「怎麼沒有手銬?從前這兒不是有手銬嗎?她那該死的爸爸哪兒去了?」

  可憐的蓓翠哭道:「是他給我的。不信你們問海絲德。海絲德,你看見畢脫爵士——你明明看見的——他給我的,——還是好久以前的事,——墨特白萊趕集以後第二天他給我的。我又沒問他要。如果你們說不是我的,就拿去得了。」那可憐東西說到這裡,從口袋裡掏出一副很大的水鑽鞋扣。這副鞋扣本來在書房的書櫥裡,她看著喜歡,剛從櫥裡拿出來。海絲德,那指望高升的洗碗丫頭,忙道:「唷,蓓翠,你真是壞了心腸胡謅。當著又好心又慈悲的克勞萊太太,還有牧師先生,(說到這裡她行了個屈膝禮)虧你怎麼撒起謊來了?太太,您請搜我的箱子,這兒是我的鑰匙,您拿著。我家雖然苦,我也是在慈善堂裡長大的,可是我老老實實的不偷東西。你呀,蓓翠,挑了那麼多衣裳。我如果拿了一丁點兒的花邊和絲襪子,那我就永世不得上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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