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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喬斯·賽特笠照料他的妹妹(3)


  喬斯心上的不快都沒有了,答道:「親愛的太太,別怕。我只是說我很想去——哪個英國人不想去呢?可是我得留在這兒盡我的責任,反正我不能丟了隔壁房裡的小可憐兒自己一走啊。」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著愛米麗亞的房間。

  利蓓加把手帕遮著眼睛,嗅著灑在手帕上的香水,說道:「你真是好哥哥。人品真高貴。我以前冤枉你了。我以為你是沒有心肝的,哪知道你竟不是那樣的人。」

  喬斯的樣子很像要拿手按住那給人當作話題的心肝,一面說道:「噯喲,我拿人格擔保,你冤枉我,真的冤枉我,親愛的克勞萊太太。」

  「是呀,我現在瞧你對你妹妹那麼厚道,知道你的心好。可是我記得兩年前,你的心對我可是一片虛情假意。」利蓓加說著,對他看了一眼,轉身向窗子走去。

  喬斯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利蓓加責備他短少的那個器官在腔子裡撲通撲通亂跳。他想起從前怎麼躲避她,怎麼愛上了她,怎麼帶她坐小馬車。她還給自己織了一個綠絲錢包。

  他那時常常坐著出神的瞧著她那雪白的手膀子和明亮的眼睛。

  利蓓加從窗子那邊走回來,又瞧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抖巍巍的說道:「我知道你覺得我沒良心。你對我冷淡,正眼也不看我;從你近來的態度——就像剛才我進來那會兒你對我的態度,都可以看得出來。可是我難道會無緣無故的躲著你不成?這問題讓你自己的心回答吧。你以為我的丈夫能夠歡迎你嗎?他對我說的唯一的刺心話全是為你而起的——說句公道話,除此以外克勞萊上尉跟我從來沒有口舌高低。可是那些話兒,聽得我好不難受!」

  喬斯又高興又詫異,慌慌張張的問道:「天老爺!我幹了什麼事啦?我幹了什麼,使他——使他——?」

  利蓓加道:「難道吃醋就不算一回事?為了你,他叫我受了多少苦。從前的事說不得了——反正現在我全心愛他。現在我是問心無愧的了。你說是不是,賽特笠先生?」

  喬斯瞧著那為他顛倒的可憐蟲,喜歡得渾身血脈活動。幾瞥柔媚的、極有含蓄的眼風和幾句巧妙的話兒,竟能叫他安心釋慮,把從前的熱情重新勾起來。從蘇羅門以來,多少比喬斯聰明的人還擋不住甜言蜜語,上了女人的當呢。蓓基想道:「逼到最後一條路,逃難是不怕的了,在他的大馬車裡,我穩穩的有一個位子了。」

  喬瑟夫先生心中熱情洶湧,若不是那時他傭人伊息多回進房來忙著收拾,不知道會對蓓基說出什麼癡情的話兒來。他剛剛喘著氣打算開口,就不得不把嘴邊的情話咽下去,差點兒沒把自己噎死。利蓓加也想著該去安慰最親愛的愛米麗亞,便道聲再見,親著指頭給他飛了一個吻,然後輕輕的敲他妹妹的房門。她走進去關上了門,喬斯便一倒身在椅子上坐下來,狠命的瞪眼,歎息,吹氣。伊息多仍舊在算計他的方扣子外套,對他道:「這件衣服勳爵穿著太緊了。」可是他主人心不在焉,沒聽見他的話。他一會兒想著利蓓加迷人,心癢癢的渾身發暖,一會兒似乎看見妒忌的羅登·克勞萊,臉上捲曲的鬍子顯得他相貌兇惡,手裡拿著可怕的手槍,膛裡裝好了子彈,拉開槍鈕準備開槍,又覺得做了虧心事,嚇得矮了一截。

  利蓓加一進房,愛米麗亞就害怕得直往後退。蓓基使她想起外面的事情和隔天的經過。這以前,她一心害怕未來的災難,只記掛丈夫冒著大險出門,反而把利蓓加和吃醋這些事——竟可說所有的事,都擱在腦後。若不是這個在世路上闖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利蓓加開了門,沖淡了房裡淒慘的空氣,我們是斷不肯進去的。這女孩兒跪在地下,心裡想禱告,嘴裡卻說不出話來,又苦又愁的挨過了多少時光。戰事的記載上只描寫輝煌的戰役和勝利,向來不提這些事,因為它們只是壯麗的行列當中最平凡的一部分。勝利的大歌詠團裡只有歡呼的聲音,哪裡聽得見做母親和妻子的哭聲呢?其實多多少少沒有地位的女人隨時都在傷心痛哭,隨時都在抗議,只不過她們啼哭的聲音抵不過歡呼的聲音罷了。

  利蓓加的綠眼睛看著愛米麗亞,她的新綢袍子窸窸窣窣的響,周身都是亮晶晶的首飾。她張開了手,輕移小步奔上前來和愛米摟抱。愛米麗亞心上先是害怕,接下來就是一陣氣恨,原來死白的臉蛋兒漲得通紅。她愣了一下,一眼不眨的瞪著眼向她的對頭看。蓓基見她這樣,倒覺事出意外,同時又有些羞慚。

  客人開言道:「最親愛的愛米麗亞,你身子不爽快,到底是怎麼了?我得不到你的消息,急得什麼似的。」她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打算和愛米麗亞拉手。

  愛米麗亞馬上把手縮了回去。她一輩子待人溫柔,無論是誰對她殷勤親熱,她從來不會表示懷疑或是冷淡。可是這一回她把手縮回來,混身索索地抖。她說:「利蓓加,你來幹什麼?」她睜起大眼睛板著臉兒對客人瞧,瞧得她心裡不安起來。

  利蓓加暗想道:「別是她看見丈夫在跳舞會上給我傳信了吧?」便垂下眼皮說道:「親愛的愛米麗亞,別那麼激動,我不過來看看可有什麼——看看你身體好不好。」

  愛米麗亞道:「你身體好不好?我想你好得很,反正你不愛丈夫。如果你愛他的話,這會兒也不會來了。你說,利蓓加,我錯待過你沒有?」

  蓓基仍舊低著頭答道:「當然沒有,愛米麗亞。」

  「你沒錢的時候,誰幫你的忙來著?難道我不把你當作姊妹一樣待嗎?他娶我以前,我們還沒到後來的田地,那時你就認識我們了。當時他心裡只有我;要不然他怎麼肯那麼不自私,為著要我快樂,把自己的老家和他的一份兒家私都丟掉了呢?你為什麼跑來夾在我和我的愛人中間?天把我們結合起來,誰叫你來把我們拆開的?誰叫你把我那寶貝兒的心搶去的?他不是我的丈夫嗎?你難道以為你能像我一樣愛他嗎?在我,只要他愛我,別的我全不在乎。你明明知道這一點,可是你偏要把他搶去。丟臉哪,利蓓加!你這個惡毒的壞女人,假心假意的朋友,不忠實的妻子!」

  利蓓加背過身去答道:「愛米麗亞,我對天起誓,並沒有害過你丈夫。」

  「那麼你沒有害過我嗎,利蓓加?你一心要想把他搶去,不過沒有成功罷了。你問問自己的良心去,這話對不對?」

  利蓓加想道:「她什麼都沒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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