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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愛米麗亞隨著大夥兒到了荷蘭、比利時一帶(2)


  人人對於領袖都有不可動搖的信任(英國人對於威靈頓公爵堅定的信心,和當時法國人對於拿破崙熱誠的擁護竟是一樣程度的,只不過沒有那麼瘋狂罷了);國內的防禦工作辦得井井有條,倘或需要援助的話,強大的軍隊就在手邊,因此沒有一個人感到恐慌。我們故事裡說到的幾個旅客,雖然有兩個是生來膽小的,當時也像其他許許多多別的英國遊客一般無憂無慮。有名的聯隊——其中許多軍官我們都已經結識了——由駁船運送到白呂吉思和甘德,再向布魯塞爾推進。喬斯陪著太太們坐公共汽船。從前到過弗蘭德爾斯的老旅客,想來總還記得船上窮奢極侈的設備。這些船走得很慢,可是船上把旅客供奉得實在舒服,吃的喝的,說不盡有多麼講究。據說有一個英國旅客,原來只打算到比利時去玩一個星期,可是上了這種汽船之後,吃喝得得意忘形,從此留在船上,在甘德和白呂吉思來回旅行;後來鐵路發明了,汽船最後一次行駛的時候,他只好跳河自殺。這一類的故事至今流傳著。喬斯並沒有這樣死掉,可是他的享受真了不得。奧多太太說來說去,總表示他只要再娶了她的小姑葛蘿薇娜,就把所有的福氣占全了。他一天到晚坐在艙頂上喝法蘭密希啤酒,把新傭人伊息多呼來喝去,不時的對太太們獻勤兒。

  他的勇氣不小,嚷道:「拿破崙小子敢向咱們進攻嗎?我親愛的小東西,我可憐的愛米,別怕。一點兒危險都沒有。告訴你吧,不到兩個月,同盟國的軍隊就能進巴黎。那時我就帶你到皇宮裡去吃飯,哈!告訴你吧,現在就有三十萬俄國兵從萊茵河跟梅昂斯向法國進軍——三十萬兵,由維根希坦和巴克萊·特·托裡領軍,可憐的孩子。你不懂軍情呀,親愛的。我是內行,我跟你說,法國的步兵打不過俄國的步兵,拿破崙小子的將軍也沒有一個比得上維根希坦。跟他差得遠了。還有奧國的軍隊,至少有五十萬人呢。現在由施華村堡和查理王子統領,離著法國的邊境只有十天的路程了。再說,還有普魯士的總司令也帶著大兵。繆拉死後,騎兵司令裡頭誰還趕得上他?啊,奧多太太,你怎麼說?你以為咱們的小女孩兒用得著害怕嗎?伊息多,你說我們有危險嗎?啊?去拿點啤酒來。」

  奧多太太說她的「葛蘿薇娜是誰都不怕的,更不怕法國人。」她一挺脖子喝了一杯啤酒,擠擠眼睛,表示對於啤酒很讚賞。

  我們的老朋友,那前任的稅官,現在身經百戰——換句話說,他在契頓姆和溫泉常常和女人周旋,所以不像先前那麼怕羞了,尤其酒遮著臉,更是滔滔汩汩的說不完。他在聯隊裡人緣很好,一則他山珍海味的招待小軍官們,二則他裝出來的軍人氣概又招人發笑。軍隊裡有一個有名的聯隊行軍的時候叫一頭山羊開路,另一個聯隊由一隻鹿領頭。喬治說他們的聯隊裡有一隻大象,他指的就是他大舅子。

  自從愛米麗亞進了聯隊,喬治覺得那兒的太太有好些很不體面,可又不得不介紹給她。他告訴都賓說他決意要趕緊換一個比較像樣的聯隊,省得叫他太太和這些惡俗不堪的女人來往,都賓聽了自然心滿意足,這裡不必再說。因為來往的人不夠體面而不好意思,這也是一種俗氣;犯這種毛病的人,男的居多。女人裡頭,就是上流社會中的闊太太喜歡這一套。愛米麗亞是個大方本色的人,不像她丈夫那樣,裝腔作勢的做出無地自容的樣兒,還只道自己文雅。奧多太太帽子上插著一根雞毛,胸口上掛一隻大大的打簧表,隨時隨地按著彈簧叫它報時。她告訴人家說,她剛結了婚踏上馬車預備動身的時候,她爸爸就送給她這麼一件禮物。她不但打扮得古怪,舉止行動也各別另樣。奧斯本上尉每回看見自己的妻子和少佐太太在一塊兒,就覺得鑽心刺骨的難受。愛米麗亞卻滿不在乎,只覺得那老實的女人怪癖得好笑。

  他們這次旅行是有名的,後來英國中上階級的人差不多個個都沿著這條路線走過一次。奧多少佐太太的見聞雖然不算廣,可是和她在一起旅行卻是再有趣也沒有了。她說:「親愛的,說起航船,你該去看看從都柏林到巴利那索爾的船才好呢。跑的是真快!那些牲口也真叫好看。我爸爸有一隻四歲的母牛,在賽會上得了金獎章,總督大人還親口嘗了一塊,說他一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牛肉。喝,這種牛,在這國裡哪裡看得見?」喬斯歎了一口氣說:「最好的肥瘦相間的五花牛肉,只有在英國吃得到。」

  「還有愛爾蘭,所有的好牛肉都是愛爾蘭運來的。」少佐太太和好些愛國的愛爾蘭人一樣,喜歡把外國的東西跟自己國裡的比較,覺得什麼都是愛爾蘭的好。她說白呂吉思的市場根本不配和都柏林的相提並論,這對照真把人笑死,其實除了她誰也沒想到把它們打比。她又說:「你倒得跟我說說明白,市場大樓頂上那瞭望台要它幹嗎?」說著,她大聲冷笑,那蠻勁兒足足可以把那年深日久的瞭望台笑得塌下來。他們走過的地方全是英國兵。早上,英國的號角催他們起身;晚上,英國的笛子和戰鼓送他們上床。比利時全國,歐洲所有的國家,都已經武裝起來,歷史上的大事就在眼前。老實的佩琪·奧多,雖然也像別的人一樣,會受到戰爭的影響,卻還在談倫巴利那法特的景色,葛蘭曼洛內馬房裡的馬匹,和那兒的紅酒,咭咭呱呱說個不完。喬斯插嘴描寫鄧姆鄧姆地方的咖哩飯。愛米麗亞一心在她丈夫身上,盤算怎麼討他喜歡。這三個人都覺得所說的所想的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大事。

  有些人讀歷史的時候喜歡放下書本子遐思冥想,猜測倘若某某一件有關大勢的事情沒有發生的話,這世界該是什麼局面。這種撲朔迷離的推測,不但新巧有意趣,而且對我們很有益處。這些人一定常常感歎,覺得當年拿破崙離開愛爾巴島,把他的老鷹從聖·璜海峽直放到巴黎聖母院,挑的剛剛不是時候。我們這方面的歷史記載只說同盟各國靠天照應,湊巧有防備,能夠應戰,來得及立刻向愛爾巴逃出來的皇帝進攻。事實上那時各國的大政客都在維也納,運用他們的智慧來分割歐洲,鬧得相持不下。若不是大家又怕又恨的公敵又回了家,說不定那些國家就會利用曾經征討過拿破崙的軍隊來自相殘殺。這一國的君主排開陣勢,因為他假公濟私的佔領了波蘭,立意要保住它;那一國的國王搶了一半薩克森內,也不准別人來分肥;第三國的首腦,又在算計意大利;大家都唾駡別人貪得無厭。那科西嘉人倘若能在監牢裡多等幾時,到那些人互相揪打的時候再回來統治法國,說不定就沒人敢碰他。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這書就寫不下去,裡面的人物也沒法安插;譬如海裡沒了水,還能成為海嗎?

  那時候比利時的日常生活一切照常,大家忙著尋歡作樂,竟好像賞心樂事多得沒個了結,誰也想不著前線還有敵人等著廝殺。咱們說起的幾位旅客跟著他們的聯隊住在布魯塞爾,因為聯隊就駐紮在那裡。大家都說他們運氣好,原來這小京城是歐洲數一數二熱鬧繁華的去處,名利場上五光十色的迷人的鋪陳都在這兒。大家跳舞跳得忙,賭錢賭得凶;吃得多,喝得多,連喬斯那樣的饞嘴也很得意。那兒又有戲院,卡塔拉尼神妙的歌喉聽得人人稱賞。整潔的馬路上添了戰時的風光,色彩更加鮮明了。這樣的古城是難得看見的,不但建築雄偉,居民打扮得也別致。愛米麗亞從來沒有到過外國,見了這些新鮮的事物,十分讚歎。他們住在漂亮的房子裡,費用由喬斯和奧斯本分擔。喬治手頭寬裕,對妻子非常體貼周到,因此愛米麗亞太太在她蜜月的後半個月裡面,跟所有從英國出來的小新娘一樣得意快活。

  在這一段大好時光裡面,大家每天都有新鮮的消遣,參觀教堂和畫廊呀,坐馬車兜風呀,聽歌劇呀。各聯隊的樂隊整天奏樂;英國最有身分最有地位的人都在公園裡散步;軍隊裡仿佛一直在過狂歡節。喬治天天晚上帶著太太出去赴宴會或是閒逛。他照例的沾沾自喜,賭神罰誓的說自己給太太養家了。跟他出去做客和閒逛還不夠叫愛米高興的心跳嗎?那時她寫給媽媽的信上全是又得意又感激的話,說起她丈夫叫她買花邊,衣服,珠寶,各色各種的小玩意。總而言之,他是最好、最溫存、最慷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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