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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夥兒準備離開布拉依頓(3)


  在這一章書裡,說故事的仿佛拿不定主意似的,一忽兒順敘,一忽兒倒敘,剛剛說完了明天的事,接下來又要說昨天的事,不過也非要這樣才能面面俱到。就拿女王陛下客廳裡的客人來說,大使和長官告退的時候另外由便門出去,他們坐著馬車走了多遠,裡面鐘士上尉家裡的太太小姐還在等她們的車子。國庫秘書的待客室裡坐了六七個請願的人,挨著班次耐心等待;忽然來了一個愛爾蘭議員或是什麼有名人物,搶過這六七個人的頭,自管自走到秘書先生的辦公室裡去了。同樣的,小說家著書,佈局的時候也免不了不公道。故事裡面的細節雖然不能遺漏,不過總要讓重要的大事佔先。都賓帶到布拉依頓來的消息十分驚人,當時禁衛軍和常備軍正在向比利時推進,同盟國家的軍隊也都聚集在比利時聽候威靈頓公爵指揮。兩面比較下來,書裡面敘述的便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應該靠後,那麼著書的鋪陳事實的時候次序顛倒一些,不但可以原諒,而且很有道理。從二十二章到現在並沒有過了多少時候,剛剛來得及讓書裡的角色上樓打扮了準備吃晚飯。都賓到達布拉依頓的那一晚,他們一切照常。喬治並沒有立刻把朋友從倫敦帶來的消息告訴愛米麗亞,不知是因為他善於體貼呢,還是因為他忙著戴領巾,沒功夫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拿著律師的信到她房裡來了。她本來時時刻刻防備大禍臨頭。感覺特別的銳敏,見他那麼嚴肅正經,以為最可怕的消息已經到來,飛跑過去哀求最親愛的喬治不要隱瞞她,問他是不是要開拔到外國去了?是不是下星期就要開火了?她知道准是這消息。

  最親愛的喬治避開了到外國打仗的問題,很憂悶的搖搖頭說道:「不是的,愛米。我自己沒有關係,我倒是為你擔心。爸爸那兒消息很不好,他不願意和我通信。他跟咱們倆丟開手了,一個錢都不給咱們了。我自己苦一點不要緊,可是親愛的,你怎麼受得了?看看信吧。」他說著,把信遞給她。

  愛米麗亞眼睛裡的表情一半驚慌一半溫柔,靜聽她那豪邁的英雄發表上面一篇堂皇的議論。喬治裝腔作勢,做出願意自我犧牲的樣子,把信遞給她。她接了信,坐在床上翻開來看。哪知道把信看了一遍,反倒眉眼開展起來。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凡是熱心腸的女人,都不怕和愛人一塊兒過苦日子。愛米麗亞想到能和丈夫一起吃苦,心上反而快活。可是她立刻又像平時一樣,覺得良心上過不去,責備自己不知進退,不該在這時候反而喜歡。想著,忙把一團高興收拾起來,很穩重的說道:「啊喲,喬治,你如今跟你爸爸鬧翻,一定傷心死了。」

  喬治苦著臉答道:「當然傷心囉。」

  她接著說道:「他不會老跟你生氣的,誰能夠跟你鬧彆扭呢?最親愛最厚道的丈夫,他一定會原諒你。倘若他不原諒你,叫我心上怎麼過得去?」

  喬治道:「可憐的愛米,我心裡倒不是為自己煩惱,叫我著急的是你呀!我窮一點兒怕什麼呢?我是不愛虛榮的,我也還有些才幹,可以掙個前途。」

  他太太插嘴說:「你才幹是有的。」照她看來,戰爭應該停止,她的丈夫立刻就做大將軍。

  奧斯本接著說:「我跟別人一樣,自己能夠打天下。可是我的寶貝孩子,你嫁了我,自然應該有地位,應該享福,如今什麼都落了空,叫我心上怎麼過得去?叫我的寶貝兒住在軍營裡,丈夫開到那兒,妻子就得跟著走,生活又苦,又不得遂心如意,我一想到這兒就難受。」

  既然丈夫只是為這件事發愁,愛米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她拉著他的手,喜氣洋洋的微笑著唱起她最喜歡的歌兒來。她唱的是《敲敲舊樓梯》裡面的一段。歌裡的女主角責備她的湯姆對她冷淡,並且說只要他以後好好待她,忠誠不變,她就肯《為他補褲做酒》。她的樣子又快活又漂亮,所有的年輕女人只要能像她一樣就好。過了一會兒,她又道:「再說,兩千鎊不是一筆很大的款子嗎?」

  喬治笑她天真不懂事。他們下去吃飯的時候,愛米麗亞緊緊勾著喬治的胳膊,唱著《敲敲舊樓梯》這曲子。她去了心事,比前幾天高興得多。

  總算開飯了。吃飯的時候幸而沒有人愁眉苦臉,所以一餐飯吃得非常熱鬧有趣。喬治雖然得了父親一封驅逐出門的信,想到不久便要上戰場,精神振奮,恰好和心裡的懊惱扯直。都賓仍舊像話匣子一樣說笑個不停,說到軍隊裡的人在比利時的種種事情,好像那兒的人除了尋歡作樂,穿衣打扮,連接著過節之外什麼都不管。上尉是個乖人,他心裡別有打算,故意扯開話題,形容奧多少佐太太怎麼拾掇少佐和她自己的行李。她把丈夫最好的肩章塞在茶罐子裡,卻把她那有名的黃色頭巾帽,上面還插著風鳥的羽毛,用桑皮紙包起來鎖在少佐的鉛皮帽盒子裡。他說法國的王上和他宮裡的官兒都在甘德,看了那頂帽子不知道有什麼感想;布魯塞爾的軍隊開大跳舞會的時候這頂頭巾帽一定還會大出風頭呢。愛米麗亞嚇了一大跳,霍的坐起來道:「甘德!布魯塞爾!部隊要開拔了嗎?喬治,是不是呀?」她那笑眯眯的臉兒嚇的立刻變了顏色,不由自主的拉著喬治不放。

  他脾氣很好,答道:「別怕,親愛的。只要十二小時就能到那兒。出去走動走動對你沒有害處,你也去得了,愛米。」

  蓓基說道:「我也去。我是有職位的。德夫托將軍一向跟我眉來眼去很有交情。你說對不對,羅登?」

  羅登扯起嗓子,笑得和平常一樣響。都賓把臉漲得通紅,說道:「她不能去。」他還想說:「多危險呢!」可是剛才吃飯的時候他的口氣不是表示比利時那邊很太平嗎?這時候怎麼說呢?所以只好不作聲。

  愛米麗亞怪倔強的嚷道:「我偏要去。我非去不可。」喬治贊成太太的主意。他拍拍她的下巴頦兒,對其餘的人埋怨說自己娶了個潑婦。他答應讓她同去,說道:「讓奧多太太陪著你得了。」愛米麗亞只要能夠在丈夫旁邊,別的都不在乎。這麼一安排,離愁別恨總算變戲法似的變掉了。戰爭和危險雖然避免不了,可是說不定要到好幾個月以後才開火。眼前暫且無事,膽小的愛米麗亞仿佛犯人得了緩刑的特赦令那麼喜歡。都賓心底裡也覺得高興,他的希望,他所要求的權利,就是能夠看見她,心裡暗暗的決定以後一定要不時留神保護著她。他想,如果我娶了她,一定不許她去。可是她究竟是喬治的老婆,旁人不便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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