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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誰彈都賓上尉的鋼琴呢(4)


  使全國全軍振奮的消息傳開之後,大家激動得很,沒有心思顧到私事了。喬治·奧斯本新近正式發表升了上尉;部隊已經決定往外開拔,因此又得忙著做種種準備,心裡還急煎煎的等著再升一級。時局平靜的時候認為要緊的大事,這當兒也來不及多管了。說老實話,他聽得忠厚的賽特笠老先生遭了橫禍,並不覺得怎麼愁悶。倒楣的老頭兒和債主第一次會談的時候,他正在試新裝;新的軍服襯得他非常漂亮。他的父親後來告訴他那破產的傢伙怎麼混帳,怎麼不要臉,耍什麼流氓手段;又把以前說過的關於愛米麗亞的話重新提了一下,禁止他和她來往。當晚他父親給他一大筆錢,專為付漂亮的新制服和新肩章的費用。這小夥子使錢一向散漫,不會嫌多,當下收了錢,也就沒有多說話。他在賽特笠家裡度過多少快樂的時光,如今卻見屋子外面貼滿了紙招兒。進城的時候,他歇在斯洛德客店裡;當夜他出了家門往客店裡去,看見這些紙招兒映著月光雪白一片。看來愛米麗亞和她父母已經從他們舒服的家裡給趕出去了。他們在哪兒安身呢?他想到他們家裡這麼零落,心裡很難過。晚上他的夥伴們看見他悶悶的坐在咖啡室裡,喝了好些酒。

  不久都賓進來,勸他少喝酒。他回說心裡不痛快,只得借酒澆愁。他的朋友問了許多不識時務的問題,而且做出很有含蓄的樣子向他打聽有什麼消息,奧斯本不肯多話,只說心裡有事,悶得慌。

  回到營裡三天之後,都賓發現年輕的奧斯本上尉坐在自己房間裡,頭靠著桌子,旁邊散著許多信紙,仿佛是非常懊喪的樣子。「她——她把我送給她的東西都退回來了。就是這幾件倒楣的首飾。你瞧!」他旁邊擱著一個小包,上面寫明交給喬治·奧斯本上尉,那筆跡非常眼熟。另外散放著幾件小東西:一隻戒指,他小時候在集場上買給她的一把銀刀,一條金鏈子,下面墜著個小金盒子,安著一綹頭髮。他滿心懊惱,哼唧了一聲說道:「什麼都完了。威廉,這封信你要看嗎?」

  說著,他指指一封短信。信上說:

  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給你了。爸爸叫我把你給我的禮物都退回給你——這些東西還都是你在從前的好日子裡送給我的。我們遭到這樣的災難,想來你一定和我一樣難受——我知道你和我一樣難受。在這種不幸的情形之下,咱們的婚約不可能再繼續下去,因此我讓你自由。奧斯本先生這麼狠心的猜疑我們,比什麼都使我們傷心。我相信我們這麼受苦,給別人疑心,都和你沒有關係。再會!再會!我禱求上帝給我力量承受這個苦難和許多別的苦難。我禱告上帝保佑你。

  愛米

  我以後一定時常彈琴——你的琴。只有你才想得到把它送給我。

  都賓心腸最軟,每逢看見女人和孩子受苦,就會流眼淚。這忠厚的人兒想到愛米麗亞又寂寞又悲傷,紮心的難受,忍不住哭起來。倘若你要笑他沒有丈夫氣概,也只得由你了。他賭神罰誓的說愛米麗亞是下凡的天使。奧斯本全心全意的贊成他的話;他也在回憶過去的生活,想她從小兒到大,總是那麼天真、嫵媚,單純得有趣,對自己更是輕憐密愛,沒半點兒矯飾。

  從前是得福不知,現在落了空,反覺悔恨無及。霎時間千百樣家常習見的情景和回憶都湧到眼前。他所看見的愛米麗亞,總是溫良美麗的。他想起自己又冷淡又自私,她卻是忠貞不二,只有紅著臉羞愧和懊悔的份兒。兩個朋友一時把光榮、戰爭,一切都忘記了,只談愛米麗亞。

  長談之後,兩個人半晌不說話。奧斯本想起自己沒有想法子找尋她,老大不好意思,問道:「他們到哪兒去了?他們到哪兒去了?信上並沒有寫地名。」

  都賓知道她的地址。他不但把鋼琴送到她家,而且寫了一封信給賽特笠太太,說要去拜訪她。前一天,他回契頓姆之前,已經見過賽特笠太太和愛米麗亞。使他們兩人心動神搖的告別信和小包裹就是他帶來的。

  賽特笠太太殷勤招待忠厚的都賓。她收到鋼琴之後,興奮得不得了,以為這是喬治要表示好意,送來的禮。都賓上尉不去糾正這好太太的錯誤,只是滿懷同情的聽她訴說她的煩難和苦惱。她談起這次有多少損失,眼前過日子多麼艱苦,他竭力安慰她,順著她責備奧斯本先生對他從前的恩人不該這樣無情無義。等她吐掉心裡的苦水,稍微舒暢了一些,他才鼓起勇氣要求見見愛米麗亞。愛米老是悶在自己屋子裡,她母親上去把她領下樓來。她一邊走一邊身上還在發抖。

  她一些血色都沒有,臉上灰心絕望的表情看著叫人心酸。老實的都賓見她顏色蒼白,呆著臉兒,覺得總是凶多吉少,心裡害怕起來。她陪著客人坐了一兩分鐘,就把小包交給他,說道:「請你把這包東西交給奧斯本上尉。我——我希望他身體很好。多謝你來看我們。我們的新房子很舒服。媽媽,我——我想上樓去了,我累得很。」可憐的孩子說了這話,對客人笑了一笑,行了一個禮,轉身走了。她母親一面扶她上樓,一面回過頭來看著都賓,眼睛裡的神情十分淒慘。這個忠厚的傢伙自己已經一心戀著她,哪裡還用她母親訴苦呢?他心裡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悽惶、憐惜、憂愁,出門的時候,心神不安得仿佛自己做了虧心事。

  奧斯本聽得他朋友已經找著了愛米,一疊連聲急急忙忙的問了許多問題。那可憐的孩子身體怎麼樣?看上去還好嗎?她說了什麼話?他的朋友拉著他的手,正眼看著他的臉說道:「喬治,她要死了。」威廉·都賓說了這話,再也說不出第二句來。

  賽特笠一家安身的小屋裡有個胖胖的年輕愛爾蘭女傭人。屋裡粗細活計都是她一個人做。多少天來,這女孩兒老在想法子安慰愛米麗亞,或是怎麼樣幫幫她的忙。她白費了一番力氣;愛米麗亞心下悲苦,提不起精神來回答她,恐怕根本不知道那女孩子在替她盡心。

  都賓和奧斯本談話以後四個鐘頭,這小女傭人走到愛米麗亞房間裡,看見愛米照常坐在那裡對著喬治的幾封信(她的寶貝)悄沒聲兒的發怔。女孩子滿面得色,笑嘻嘻的非常高興,做出許多張致來想叫可憐的愛米注意她,可是愛米不理。

  女孩子說:「愛米小姐。」

  愛米頭也不回的說道:「我就來。」

  女傭人接下去說道:「有人送信來了。有個人——有件事情——喏,這兒有封新的信來了,別盡著看舊信了。」她遞給愛米一封信,愛米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我要見你。最親愛的愛米——最親愛的愛人——最親愛的妻子,到我身邊來吧!」

  喬治和她媽媽在房門外面,等她把信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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