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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克勞萊小姐府上(6)


  喬治做出很有含蓄的樣子說道:「我不過警告你一聲罷了。女人的脾氣性格我都知道,勸你留神。」那天他已經把克勞萊的馬買了下來,飯後又輸給他二十多鎊錢。

  克勞萊的臉色有些兒古怪,他表示對喬治感激,謝他說:「好小子,多謝你。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個糊塗人。」喬治跟他分手之後,還在讚賞他這話說得有理。

  他回去把自己幹的事告訴愛米麗亞,說羅登·克勞萊性情爽直,是個了不起的好人,又說自己勸羅登小心提防利蓓加那詭計多端的滑頭。

  「愛米麗亞叫道:「提防誰?」

  你那做家庭教師的朋友。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愛米麗亞道:「噯喲,喬治,你幹的什麼好事!」她有的是女人的尖眼睛,又受了愛情的薰陶,看事更加明徹,一眼就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克勞萊小姐和可憐的老閨女布立葛絲都看不出。那裝模作樣,留著大鬍子的奧斯本中尉,年紀輕,又是個蠢材,更加看不出。

  分手以前,利蓓加在樓上替愛米麗亞圍上披肩,兩個朋友才有機會談談機密,訴訴心腹,做這些女人最喜歡的事。愛麗米亞上前握著利蓓加的兩隻小手說道:「利蓓加,我都看出來了。」

  利蓓加吻了她一下,兩個人都掩口不談這件秘密喜事。殊不知這事不久就給鬧穿了。

  過了不久,大崗脫街上又多了一塊喪家報喪的木板兒,那時利蓓加仍舊住在派克街她靠山的家裡。大崗脫街一帶向來滿布著愁雲慘霧,這種裝飾品是常見的,倒也不足為奇。報喪板安在畢脫·克勞萊爵士的大門上,不過賢明的從男爵可並沒有死。這一塊報喪板是女人用的,還是好幾年前畢脫爵士的老娘克勞萊太夫人辦喪事用的舊東西。此後它就從大門上給取下來,堆在畢脫爵士府邸後面的空屋裡。現在可憐的羅莎·道生去世,又把它拿出來用。原來畢脫爵士又斷弦了。板上畫著男女兩家的紋章,女家的紋章當然不屬￿可憐的羅莎。她的娘家哪裡有什麼紋章呢。反正上面的小天使雖然是為畢脫爵士的母親畫的,為她也一般合用。紋章底下用拉丁文寫著「我將復活」,旁邊是克勞萊家的蛇和鴿子。紋章和報喪板,還有格言,倒是說法講道的好題目。

  羅莎病中只有克勞萊先生去照拂她,此外一個親人也看不見。她臨死得到的安慰,也不過是克勞萊先生對她的勸勉和鼓舞。多少年來只有他還對於這個孤苦懦弱的人有些情誼,發些善心。羅莎的心早已先死了。她要做畢脫·克勞萊爵士的妻子,出賣了自己的心。在名利場裡面,許多做母親的和做女兒的,天天在進行這種交易。

  羅莎去世的時候,她丈夫恰好在倫敦。他向來不停的策劃這樣,計算那樣,那些時候正忙著和許多律師接頭。雖說他的事情這麼多,他卻不時偷空跑到派克街去,並且常常寫信給利蓓加,一會兒哀求,一會兒叮囑,一會兒命令,要她回鄉下去照料她的學生。他說自從她們的媽媽病倒之後,兩個女孩子便沒人看管了。克勞萊小姐哪裡肯放利蓓加動身。她這人最是喜新厭舊,一旦對朋友生了厭倦之心,立刻無情無義的丟開手。在這一頭上,就算倫敦的貴婦人中間也少有人比得上她。可是在著迷的當兒,她對於朋友的眷戀也是出人一等。眼前她仍舊死拉住利蓓加不放。

  不消說,克勞萊小姐家裡的人得到克勞萊夫人的死訊之後並沒有什麼表示,也不覺得傷感。克勞萊小姐只說:「看來三號只好不請客了。」頓了一頓,她又道:「我兄弟但凡雇些體統,就該別再娶親才對。」羅登向來關心他哥哥,接口道:「如果爸爸再娶填房的話,畢脫准會氣個半死。」利蓓加一聲不響,心事重重的仿佛全家最受感動的倒是她。那天羅登還沒有告辭,她就起身走了。不過羅登臨走之前他們兩人恰巧在樓下碰見,又談了一會兒。

  第二天,克勞萊小姐正在靜靜的看法文小說,利蓓加望著窗外出神,忽然慌慌張張的嚷道:「畢脫爵士來了!」接著真的聽見從男爵在外面打門。克勞萊小姐給她嚇了一跳,嚷道:「親愛的,我不能見他,我不要見他。跟鮑爾斯說我不見客。要不然你下去也行,跟他說我病著不能起來。這會兒我可受不了我這弟弟。」說罷,她接著看小說。

  利蓓加輕盈的走下樓,看見畢脫爵士正想上樓,便道:

  「她身上不爽快,不能見您。」

  畢脫爵士答道:「再好沒有。蓓基小姐,我要看的是你。

  跟我到客廳裡來。」說著,他們一起走到客廳裡去。

  「小姐,我要你回到女王的克勞萊去。」從男爵說了,定睛瞅著她,一面把黑手套和纏著黑帶子的帽子脫下來。他眼睜睜的瞪著她,眼神那麼古怪,利蓓加·夏潑差點兒發起抖來。

  她低聲說道:「我希望不久就能回去。等克勞萊小姐身子健朗些,我就——就想回去瞧瞧兩個孩子。」

  畢脫爵士答道:「這三個月來你老說這話,到今天還守著我的姐姐。她呀,把你累倒以後就不要你了,當你破鞋似的扔在一邊。告訴你吧,我才是真的要你。我馬上回去辦喪事,你去不去?說一聲,去還是不去?」

  蓓基仿佛非常激動,她說:「我不敢——我想,我跟你兩人在一起不大——不大合適。」

  畢脫爵士拍著桌子說道:「我再說一遍,我要你。沒有你我過不下去。到你離開以後我才明白過來。現在家裡亂糟糟的跟從前一點兒也不像了。我所有的帳目又都糊塗了。你非回來不可!真的回來吧。親愛的蓓基,回來吧。」

  利蓓加喘著氣答道:「拿什麼身分回來呢?」

  從男爵緊緊的抓住纏黑帶的帽子,答道:「只要你願意,就請你回來做克勞萊夫人。這樣你總稱心如意了吧?我要你做我的老婆。憑你這點聰明就配得上我。我可不管家世不家世,我瞧著你就是最上等的小姐。要賭聰明,區裡那些從男爵的女人哪及你一零兒呢。你肯嗎?只要你說一聲就行。」

  利蓓加深深的感動,說道:「啊喲,畢脫爵士!」

  畢脫爵士接下去說道:「蓓基,答應了吧!我雖然是個老頭兒,身子還結實得很呢。我還有二十年好日子,准能叫你過得樂意,瞧著吧。你愛怎麼就怎麼,愛花多少就花多少,一切由你做主。我另外給你一注錢。我什麼都按規矩,決不胡來。瞧我!」老頭兒說著,雙膝跪倒,乜斜著眼色眯眯的對蓓基笑。

  利蓓加驚得往後倒退。故事說到此地,咱們還沒有看見她有過慌張狼狽的樣子,現在她卻把持不定,掉下淚來。這恐怕是她一輩子最真心的幾滴眼淚。

  她說:「唉,畢脫爵士!我已經結過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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