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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克勞萊小姐府上(3)


  她說:「羅登,聽我預言,總有一天夏潑小姐會做你的一家人。」

  那軍官打趣她道:「做我的什麼人呢?難道做我的堂弟婦嗎?詹姆士看中了她啦?」

  別德太太的黑眼睛裡冒出火來,說道:「還要親得多。」

  「難道是畢脫不成?那不行,這鬼鬼祟祟的東西配不上她的,再說他已經定給吉恩·希伯香克斯小姐了。」

  「你們這些男人什麼都看不見。你這糊塗瞎眼的人哪,克勞萊夫人要有個三長兩短,夏潑小姐就要做你的後娘了。你瞧著吧!」

  羅登·克勞萊先生一聽這話,詫異得不得了,大大的打了個呼哨兒。他不能反駁他嬸子。他父親喜歡夏潑小姐,他也看得出來;老頭兒的性格,他也知道;比那老東西更不顧前後的人——他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大聲打了個呼哨。回家的時候,他一邊走一邊撚鬍子,自以為揭穿了別德太太的秘密。

  羅登想道:「糟糕!糟糕!哼!我想那女的一心想斷送那可憐的女孩兒,免得她將來做成了克勞萊夫人。」

  他看見利蓓加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就擺出他那斯文溫雅的態度打趣她,說自己的爸爸愛上了她。她很輕蔑的揚起臉兒睜著眼說道:「他喜歡我又怎麼樣?我知道他喜歡我,不但他,還有別人也喜歡我呢。克勞萊上尉,你難道以為我怕他嗎?難道以為我不能保全自己的清白嗎?」這位姑娘說話的時候,樣子尊貴得像個皇后。

  撚鬍子的人答道:「噯唷,啊呀,我不過是警告你罷了。

  呃,留點兒神,就是了。」

  她眼中出火,說道:「那麼你剛才說的話的確含有不正當的意思。」

  傻大個兒的騎兵插嘴道:「唉,天哪,唷,利蓓加小姐。」

  「難道你以為我窮,我沒有親人,所以也就不知廉恥了嗎?難道有錢人不尊重,我也得跟著不尊重嗎?你以為我不過是個家庭教師,不像你們漢泊郡的世家子弟那麼明白,那麼有教養講情義,是不是啊?哼!我是蒙脫莫倫西家裡出來的人。

  蒙脫莫倫西哪一點比不上你們克勞萊家呢?」

  夏潑小姐一激動,再一提起她的不合法的外婆家,她的口音便添上一點兒外國腔,這樣一來,她響亮清脆的聲音更加悅耳。她接著說道:「不行!我能忍受貧窮,可是不能忍受侮辱。人家撂著我不理,我不在乎,欺負我可不能夠!更不准——更不准你欺負我。」她越說越激烈,感情洶湧,索性哭起來了。

  「唉,夏潑小姐——利蓓加——天哪——我起誓——給我一千鎊我也不敢啊。利蓓加,你別!」

  利蓓加回身就走。那天她陪著克勞萊小姐坐了馬車兜風(那時候老太太還沒有病倒),吃晚飯的時候談笑風生,比平常更活潑。著了迷的禁衛兵已經屈服,只管對她點頭說風話,拙口笨腮的央告,利蓓加只裝不知道。這一次兩軍相遇,這類的小接觸一直沒有停過,結局都差不多,說來說去的也叫人膩味。克勞萊重騎兵隊每天大敗,氣得不得了。

  女王的克勞萊鎮上的從男爵只怕眼睜睜的瞧著他姊姊的遺產給人搶去。若不為這緣故,他再也不肯讓那麼有用的一個教師離開家裡,累他的兩個女兒荒疏了學業。利蓓加做人又有趣又有用,屋裡少了她,真像沙漠似的沒有生趣。畢脫爵士的秘書一走,信件沒人抄,沒人改,帳目沒人記,家下大小事務沒人經管,定下的各種計劃也沒人執行。他寫給利蓓加好些信,一會兒命令,一會兒央告,要她回去。只要看他信上的拼法和文章,就知道他實在需要一個書記。從男爵差不多每天都要寄一封信給蓓基,苦苦求她回家——信是由公共運輸機關代送的,不要郵費。有的時候他也寫信給克勞萊小姐,痛切的訴說兩個小姑娘學業荒疏到什麼程度。克勞萊小姐看了也不理會。

  布立葛絲並沒有給正式辭退,不過她只領乾薪,若說她還在陪伴克勞萊小姐,卻真是笑話了。她只能在客廳裡陪著克勞萊小姐的胖小狗,偶然也在管家娘子的後房和那嗒喪著臉的孚金談談話。在另外一方面,克勞萊小姐雖然絕對不准利蓓加離開派克街,可也並沒有給她一定的職務位置。克勞萊小姐像許多有錢人一樣,慣會使喚底下人,儘量叫他們給自己當差,到用不著他們的時候,再客客氣氣的趕他們走。好些有錢人的心目中壓根兒沒有良心這件東西,在他們看來,有良心反而不近人情。窮人給他們做事,原是該當的。苦惱的食客,可憐的寄生蟲,你也不必抱怨。你對於大依芙斯①的交情究竟有幾分是真的呢?恐怕和他還給你的交情不相上下吧?你愛的是錢,不是人。倘若克羅塞斯②和他的聽差換了地位,到那時候,可憐蟲,你願意奉承誰呢?反正你自己心裡也是夠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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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大依芙斯(Dives)在拉丁文就是富人的意思。拉丁文《聖經·路加福音》第十六章裡的有錢人就叫這名字。
  ②裡底亞王國孟姆那迪王朝(公元前716—546)最後的一個君主,被稱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後來被波斯王沙勒斯所征服。


  利蓓加心地老實,待人殷勤,性情又和順,隨你怎麼樣都不生氣。她對老太太十分盡心,不但出力服侍,又替她做伴解悶。話雖這麼說,我看這位精明的倫敦老太太對她仍舊有些信不過。克勞萊小姐准覺得沒人肯為別人白白的當差。如果她把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的話,當然不難知道別人對她是怎麼一回事。說不定她也曾想到,倘若一個人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當然不能指望有什麼真心朋友。

  眼前她正用得著蓓基,有了她又舒服又方便,便送給她兩件新衣服,一串舊的項鍊,一件披肩。她要對新相知表示親熱,便把老朋友一個個的痛駡。從她這種令人感動的行為上,就知道她對於利蓓加是真心的看重。她打算將來大大的給利蓓加一些好處,可也不十分清楚究竟是什麼好處;也許把她嫁給那個當助手醫生的克倫浦,或者安排她一個好去處,再不然,到倫敦最熱鬧的當兒,她用不著利蓓加了,就把她送回女王的克勞萊,這倒也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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