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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夏潑小姐交朋友了(2)


  有一兩回,他看見利蓓加陪著畢脫爵士玩雙陸,就去責備她,說是不敬上帝的人才喜歡這玩意兒,不如看看《脫倫浦的遺產》和《靡爾非爾的瞎眼洗衣婦》這類正經書來得有益。夏潑小姐回說她親愛的媽媽從前常常陪著特·脫利克脫辣克老伯爵和地·各內修院住持玩這種遊戲。這樣一說,這類世俗的玩意兒都可以上場了。

  家庭教師籠絡她東家的方法並不限於陪他玩雙陸。她還在許多別的事情上為他效勞。她沒有到女王的克勞萊以前,畢脫爵士曾經答應把案卷給她消遣,如今她孜孜不倦的把所有的案卷都看過一遍,又自動幫他抄寫信件,並且巧妙地改正他的別字,使他寫的字合於時下沿用的體例。凡是和莊地、農場、獵苑、花園、馬房有關係的一切事務,她都愛知道。從男爵覺得跟她做伴實在有趣,早飯後出去散步的時候總帶著她——孩子們當然也跟著一塊兒去。她向他提供許多意見,像灌木該怎麼修剪,穀物該怎麼收割,花床裡怎麼栽花,怎麼套車,怎麼犁田。夏潑小姐在女王的克勞萊不滿一年,已經成了從男爵的親信。本來畢脫爵士吃飯的時候常跟傭人頭兒霍洛克斯先生說話,如今只跟她說話了。克勞萊先生不在家的時候,她差不多是宅子裡的主婦。她的新地位雖然高,可是她留心不去冒犯管廚房和管馬房的體面傭人。對他們又虛心又客氣。我們以前看見的利蓓加,還是個驕傲、怕羞、滿腹牢騷的女孩子;現在可不同了。她的性情有了轉變,足見她為人謹慎,有心向上,至少可說她有痛改前非的勇氣。利蓓加採取了新作風,做人謙遜和順,究竟她是否出於至誠,只要看她以後的歷史就能知道。長時期的虛情假意,二十一歲的年輕人恐怕裝不出吧?可是話又說回來,我們這女主角年紀雖小,經驗可不少,行事著實老練。各位讀者如果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利蓓加聰明能幹,寫書的真是白費力氣了。

  克勞萊家裡的兩兄弟牙癢癢的你恨我我嫌你,因此像晴雨錶盒子裡的一男一女,從來不同時在家①。不瞞你說,羅登·克勞萊,那個騎兵,壓根兒瞧不起自己的老家。他姑媽一年來拜訪一次,他也跟著來,平常是不高興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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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男女兩人一個是天晴的標記,一個是天雨的標記。

  關於這位老太太了不起的好處,前面已經說過。她有七萬鎊財產,而且差不多已經收了羅登做乾兒子。她最討厭大侄兒,嫌他是個膿包,瞧他不起。克勞萊先生呢,也毫不遲疑的斷定她的靈魂已經沒有救星,而且說他弟弟羅登死後的命運也不會比姑媽的好。他常說:「她這人最貪享受,而且眼裡沒有上帝,老跟法國人和無神論者混在一起,我一想起她這危險的處境就忍不住發抖。她離死不遠了,竟還是這麼驕奢淫佚,愛慕虛榮。而且她一味的糊塗,開口褻瀆神明,想起來真叫人擔心。」事情是這樣的,他每晚要花一個鐘頭講道,老太太一口回絕不要聽。如果姑媽單身到女王的克勞萊作客,他的經常晚禱便不得不停止。

  他父親說:「畢脫,克勞萊小姐回來的時候別講道。她寫信來說她最討厭人家傳道說法。」

  「唷,傭人們怎麼辦呢?」

  畢脫爵士答道:「呸!傭人們上了吊我也不管。」兒子的意思認為聽不到他的講道比上吊更糟。

  他這麼一辯駁,他父親就說:「怎麼了,畢脫,難道你願意家裡少三千鎊一年的進款嗎?你不能這麼糊塗吧?」

  克勞萊先生答道:「比起咱們的靈魂來,幾個錢算得了什麼?」

  「你的意思是,反正老太太的錢不給你,對不對啊?」克勞萊先生也許竟是這個意思,也未可知。

  克勞萊小姐的生活的確腐敗得很。她在派克街有一所舒服的小宅子,每逢夏天上哈羅該脫和契爾頓納姆避暑,因為在倫敦應酬交際最熱鬧的時候她老是吃喝得太多,非得活動活動不可。所有的老姑娘裡頭,算她最好客,興致也最高。據她自己說,當年她還是個美人兒呢!(我們知道,所有的老婆子當年都是美人兒。)她談吐風趣,在當時是個駭人聽聞的激進分子。她到過法國;聽說她在哪兒有過一頁傷心史,竟愛上了聖·於斯德①。她從法國回來以後,一直喜歡法國小說、法國酒和法國式烹調。她愛看伏爾泰的作品,背得出盧梭②的名句,把離婚看得稀鬆平常,並且竭力提倡女權。她屋子裡每間房裡都有福克斯先生③的肖像。這位政治家在野的時候,她大概跟他在一塊兒賭過錢。他上臺之後,她常常自誇,說畢脫爵士和女王的克勞萊選區另外的一個代表所以肯投票選舉福克斯,都是她的功勞。其實即使這位忠厚的老太太不管這事,畢脫爵士也會選福克斯的。這了不起的自由黨員去世以後,畢脫爵士才改變了原來的政治見解,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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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聖·於斯德(Louis de Saint-Just,1767—94),法國大革命的領袖之一。
  ②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1721—78),和伏爾泰同時的作家,主張解除束縛,回到自然,對當時法國人的思想極有影響,是推動法國大革命的力量之一。
  ③福克斯(Charles James Fox,1749—1806),英國政治家。他很有學問,可是很愛賭。


  羅登小的時候,這好老太太就很喜歡他,把他送到劍橋大學去讀書(因為哥哥進的是牛津大學,因此存心和哥哥對立),兩年之後,劍橋大學當局請他不必再去了,姑媽便又替他在禁衛軍裡捐了個軍官的位置。

  這年輕軍官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那時英國的貴族都愛拳擊,獵田鼠,玩壁球,還愛一個人趕四匹馬拉的馬車。這些高超的學問,羅登沒一門不精通。他屬￿禁衛軍,責任在保衛攝政王的安全,因此沒有到外國去打過仗。雖然這麼說,他已經和人決鬥了三次(三次都因為賭博而起,因為羅登愛賭愛得沒有節制),可見他一點兒不怕死。

  「也不怕死後的遭遇,」克勞萊先生一面說,一面翻起黑莓顏色的眼珠子望著天花板。他老是惦記著弟弟的靈魂。凡是有什麼人意見和他不合,他就為他們的靈魂發愁。好些正經人都像他這樣,覺得這是一種安慰。

  克勞萊小姐又糊塗又浪漫,瞧著她的寶貝羅登仗著血氣之勇幹這些事,不但不害怕,在他決鬥過後還代他還債。她不准別人批評他的品行,總是說:「少年荒唐是普通事。他那哥哥才是個膿包偽君子,羅登比他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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