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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2)


  他戴上帽子走了出去,在一家槍械店停了下來,上午剩下的時間就用在那裡買自動步槍、彈藥和漁具了。做買賣的方式變了,他知道只能在到達塔希提島以後再訂購需要的東西。那些東西至少是可以從澳大利亞買到的。這種解決辦法也使他快樂,因為可以讓他避免做事,目前叫他做任何事他都心煩。他高高興興回到旅館,想到那舒適的莫裡斯安樂椅在那兒等著他,便心滿意足。可一進門他卻看見喬坐在莫裡斯安樂椅上等著他,心裡不禁呻吟起來。

  洗衣店叫喬高興。一切都解決了,明天他就接手。馬丁閉著眼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聽他講著,他太心不在焉,幾乎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思想,連偶然回答一兩句也覺得吃力。這人是他一向喜歡的喬,而喬正熱中著生活。他那絮絮叨叨的談話傷害著馬丁疲憊的心靈,是一根對他的感覺的探針,戳痛了他那倦怠的神經。當喬提醒他他們倆某一天可以戴上手套一起幹活時,他幾乎尖叫起來。

  「記住,喬,要按你當年在雪莉溫泉訂下的規矩辦洗衣店的是你。」他說,「勞動不過度,夜間不幹活,碾壓機禁用童工,一律禁用童工,工資合理。」

  喬點點頭,拿出了筆記本。

  「你看這兒,今天早飯前我就在訂規章制度。你對它們怎麼看?」

  他大聲朗讀著,馬丁表示同意,同時估計著喬什麼時候才會走。

  他醒來時已是後半下午。生活的現實慢慢回到他心裡。他四面望望,喬顯然是在他迷糊過去時悄悄溜走的。他倒很體貼,他思想,又閉上眼睡著了。

  以後的幾天喬都忙於組織和管理洗衣店,沒有來給他添麻煩。他出航的前一天報紙公佈了他訂了馬裡泊薩號艙位的消息。在他求生的欲望顫動的時候他曾去找過醫生,仔細檢查了身體。他全身沒有絲毫毛病。心臟和肺部都異常健康。凡醫生能檢查到的器官都完全正常,功能也完全正常。

  「你一切都正常,伊甸先生,」他說,「絕對沒有問題。身體棒極了。坦率地說,我很羡慕你的健康,那是第一流的。看看你那胸膛,這兒,還有你的胃,這就是你那驚人的體魄的奧秘所在。就身體而言,你是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的。要是不出意外你准可以活到一百歲。」

  馬丁知道麗齊的診斷並沒有錯。他的身體是好的。出了問題的是他的「思想機器」。要不一走了之,到南海去,就無法治好。問題是現在,馬上就要出發了,他卻沒有了到南海去的欲望。南海並不比資產階級文明更能吸引他。出發的念頭並不使他興奮,而出發的準備所給他的肉體疲勞又使他厭惡。上船出發之後他就會好得多了。

  最後一天是一場痛苦的考驗。伯納德·希金波坦、格特露一家人在晨報上讀到他要出發的消息,忙來和他告別。赫爾曼·馮·史密特和茉莉安也來了。於是又有了事要辦,有了帳要付,有了數不清的記者採訪要忍受。他在夜校門口突然跟麗齊·康諾利告了別,便匆匆走掉了。他在旅館發現了喬,喬成天忙於洗衣店事務,設工夭早來。那是壓斷了駱駝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但馬丁仍然抓住椅子扶手,和他交談了半個小時。

  「你知道,喬,」他說,「那洗衣店並不能約束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把它賣掉,然後把錢花掉。洗衣店不是繩子,任何時候你厭倦了都可以一走了之,上路去流浪。什麼東西最叫你快活你就幹什麼。」

  喬搖搖頭。

  「我再也不打算到路上去混了,謝謝你。流浪雖然不錯,卻有個不好的地方:沒有女人,那叫我受不了。我是個喜歡女人的男人,沒有女人就不好過。可要流浪就只好過沒有女人的日子。我曾經多少次從開晚會、開舞會的屋子門前經過,聽見女人笑,從窗子裡看見她們的白衣和笑臉——嘖嘖!告訴你,那時候我簡直就在地獄裡。我太喜歡跳舞、野餐、在月光裡散步這類事了。我喜歡洗衣店,喜歡漂亮,喜歡褲子口袋裡裝著大洋。我已經看見一個姑娘,就在昨天,你知道不?我簡直覺得要麼就不付老婆,要麼就立刻娶了她。想起這事我就吹日哨,吹了一天了。是個漂亮妞,眼睛最溫柔,聲音最美妙,你簡直就沒有見過。你可以打賭,我跟她是最般配不過的。嗨,你的錢多得都燒包了,幹嗎不討個老婆?全國最好的姑娘你都可以討到呢。」

  馬丁搖搖頭,笑了笑,卻在心靈深處懷疑:人為什麼就非結婚不可?那似乎是一件驚人也難以理解的事。

  出航前他站在馬裡泊薩號的甲板上看見麗齊·康諾利躲在碼頭上人群的邊緣。一個念頭閃過:把她帶走吧!發善心是容易的,麗齊准會高興得發狂。這念頭一時成了一個誘惑,可隨之卻使他恐怖了,慌亂了。他那厭倦的靈魂大喊大叫著提出了抗議。他呻吟了一聲,轉身離開了甲板,喃喃地說道:「你呀,你已經病入膏盲,病人膏盲。」

  他逃回了他的豪華艙位,躲在那兒,直到輪船駛出了碼頭。午飯時他發現自己上了榮譽席,坐到了船長右邊。不久,他又發現自己成了船上的大人物。但是坐船的大人物沒有比他更令人失望的了。他在一張躺椅上整整躺了一個下午,閉著眼睛,大部分時間都在斷斷續續地打瞌睡,晚上上床也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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