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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2)


  「你怎麼不來買我的東西了呢?」那天晚上那葡萄牙商人見馬丁從車上下來,便搶出門去招呼他,並問道。馬丁解釋說他自己已不再燒飯了,然後主人便請他進門去喝了酒。他發現那是雜貨店存貨中最好的酒。

  「瑪利亞,」馬丁那天晚上宣佈,「我要離開你了。你自己也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你也可以當房主,把這房子租出去。你有個做奶品生意的弟弟,在聖利安德羅或是海華德。我要你明天就把所有的髒衣服都送回去,不用再洗了。明白麼?不洗了。到聖利安德羅、海華德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去找到你的弟弟,請他來見我。我在奧克蘭的大都會旅館等他,他見到了好奶牛場是能鑒別的。」

  於是瑪利亞就成了個房東,又成了奶牛場的獨家老闆。她請了兩個幫工做事,還開了一個銀行戶頭,儘管她的孩子們都穿上了鞋,而且上學讀書,存摺裡的錢卻還穩定地增長著。很少有人遇見過自己所夢想的神仙王子,但是辛苦工作、頭腦單純的瑪利亞卻接待了她的神仙王于,那王子假扮成了一個往日的洗衣工,雖然她從沒做過神仙王子的夢。

  與此同時全世界都已開始在問:「這個馬丁·伊甸是個什麼樣的人?」馬丁拒絕給他的出版人任何個人的傳記資料,但是報紙他卻無法拒絕。他是奧克蘭人,記者們打聽出了幾十個能夠提供有關他的資料的人。他們把他是什麼樣的人、不是什麼樣的人,所有他幹過的事、大部分他沒有幹過的事都攤到人們面前,讓他們高興,還配上了搶拍鏡頭和照片。照片是從當地一個攝影師那兒弄到手的。那人曾經給馬丁拍過照,現在便立即拿照片申請了專利,而且送上了市場。馬丁對雜誌和整個資產階級社會深惡痛絕,開始時他跟宣揚自己作過鬥爭,可最後卻屈服了,因為不鬥爭比鬥爭容易。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從大老遠跑來採訪他的特派作家,何況一天有那麼多個小時,他又不再寫作和讀書了,時間總得打發過去;於是他便向他認為是想人非非的東西投降了,接受了採訪,發表了有關文學和哲學的見解,甚至接受資產階級的邀請去赴宴。他在一種奇怪的心氣平和的心境裡安定了下來,再也不著急了。他原諒了一切人,甚至包括了那把他描繪成赤色分子的半瓶醋記者。他還讓他做了一整版報道,擺開架勢讓他照了許多相片。

  他偶然還見到麗齊,她顯然對他的走紅感到遺憾。這事擴大了他倆之間的距離。也許是為了縮小距離,她接受了他的建議去上夜校,上商業學院,還請了一個了不起的女衣裁縫給她做衣服,那裁縫收費高得嚇人。她一天比一天進步了,直到馬丁懷疑起自己的做法是否得體。因為他明白她的這一切遷就和努力都是為了他。她是在努力讓自己在他眼裡具有分量——具有他似乎重視的那種分量。但是他並沒有給她希望,又像個哥哥一樣對待她,也很少跟她見面。

  在他紅極一時之際,梅瑞迪思-羅威爾公司迫不及待地把他的《過期》推上了市場。由於是小說,它在銷售量上取得了比《太陽的批辱》更大的成功。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榮耀,兩本書同時在每週的暢銷書排行榜上名列前茅。那小說不但贏得了小說讀者的青睞,而且以其處理海洋情節的宏大氣魄和精湛技藝吸引了津津有味地讀過《太陽的恥辱》的人們。首先,他曾經極其精彩地攻擊過神秘主義文學,然後,他又成功地提供了自己所闡明的那種文學作品,從而證明了自己是集作家與評論家于一身的罕見的天才。

  金錢向他汩汩流來,榮譽向他滔滔而至,他像童星一樣劃過了文學的天空。他對自己引起的這番騷動的感覺與其說是有趣毋寧說是好笑。有一件小事令他不解。那小事老是世人知道了是會不解的。不過人們感到不解的只會是他的不解,而不是那件令他覺得越來越大的小事。布朗特法官邀請他去吃飯。那就是那小事的濫觴——或者說那就是那不久就變成了大事的小事的濫筋。他曾經侮辱過布朗特法官,對他的態度可惡已極,而布朗特法官在街上遇見他卻指他去吃飯。馬丁想道:他在莫爾斯家曾經無數次地見到過布朗特法官,他從沒有請他吃飯。那時候他為什麼不請他吃飯呢?他問自己。他自己並沒有變,他還是那個馬丁·伊甸,那麼,這變化是怎麼來的?是他寫的那些東西已經在書本的封面與封底之間出現了麼?可那些東西地當初就已經完成,而不是後來才完成的。在布朗特法官按一般人的意見嘲弄他的斯賓塞和他的智力時,那些成就便已經取得了。因此布朗特法官清他吃飯並不是因為他任何真正的價值,而是因為一種完全虛幻的價值。

  馬丁苦笑了一下,接受了邀請,同時也為自己的心安理很感到奇怪。晚宴上有六七個高層人物和他們的女眷。馬丁發現自己成了個大紅人。布朗特法官私下勸他允許把他的名字列入思提克司俱樂部,這建議得到漢威爾法官的熱烈支持。思提克司俱樂部是個非常挑剔的俱樂部,參加的人不但要廣有資財,而且要成就卓越。馬丁婉言謝絕了,卻比任何時候都想不通了。

  他忙著處理他那一大堆舊稿。編輯們的稿約使他窮於應付。有人發現他原來是個風格作家,他的風格之中大有文章。《北方評論》在發表了他的《美的搖籃》之後給他寫信,要他寫半打類似的論文,他正想拿他舊稿堆裡的東西去應付時,《伯頓雜誌》早抱著投機的態度約過他五篇稿子,每篇五百元。他回信說他可以滿足要求,但每篇得要一千元。他記得所有這些稿子都曾為現在吵著要稿子的雜誌所拒絕,而且都拒絕得冷酷,機械,官樣文章。他們曾經叫他流汗,他也要叫他們流點汗才行。伯頓雜誌按照他的價格接受了他的五篇文章,剩下的四篇被《麥金托什月刊》以同樣的稿酬搶了去。《奇跡的大祭司》、《奇跡夢想者》、《自我的尺度》、《幻覺的哲學》、《藝術與生物學》、《上帝與土塊》、《批評家與試管》、《星塵》和《高利貸的尊嚴》就是這樣與讀者見了面的。這些作品引起了風暴、轟動和抱怨,多少日子才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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